迷迷糊糊的醒來，眼前是大紅的輕簾床幔，緋色的流紗輕掩，幛外宛若夢幻。
    桌上的那一對紅燭幾乎燃盡，燭淚肆意流淌，為光潔的檀香木桌麵度了一層油蠟。精致的小碟散排著，裏麵盛著未動的花生和紅棗；銅爐裏熏著香，煙從鏤空中團團蒸騰，熏得整個新房都昏昏欲睡。
    輾轉起身，閩香凝撩開半掩的喜幛，褪下從昨夜就一直穿著的喜服。昨天，是她的大婚之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新郎卻是一夜未歸，他甚至都沒有踏進新房，也沒有揭開蓋頭瞧瞧她長什麼樣子。
    桌上那紫金雲龍紋飾銅爐裏，熏著閩香凝從家裏帶來的蚰蜒香，那芳香四溢的煙氣縹縹緲緲，把屋子襯得如同迷幻美夢中的仙境。
    侍女蔻珠走上前為她梳理長發，瑩白的梳子起伏在墨般黑亮的綢緞中，宛若深海中的珍珠，有一種若隱若現的美。拿起那隻琉璃蝴蝶金紋絲步搖，蔻珠斜插在她的雲髻裏，左右端詳了一陣，見鏡中人滿意地點頭，才垂下手整理女主人的衣裙。
    “你們家大少爺昨天，是在哪過的夜？”閩香凝的臉蛋兒微醺，紅撲撲的臉頰上還留有睡痕，揉著惺忪的睡眼，她打了一個哈欠。
    “回少奶奶，今早聽人回說，大少爺住在了醉芙蓉閣。”蔻珠的嗓音低沉而溫婉。
    “醉芙蓉閣？”閩香凝不禁娥眉微蹙，那是蘇州城最負盛名的溫柔鄉，聽說以前每次有人到殷府提親，這殷若軒都是往那兒躲。
    “大少爺還派人回來說，要在那兒再住上些日子。”蔻珠又低低地補充了一句，餘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閩香凝的神色。
    從櫃中挑了一件雲妝花緞女披，閩香凝搭在了肩上，照著鏡子左右照照，又拿了下來，“他有說什麼時候回來麼？”
    “奴婢不知……”蔻珠從閩香凝手中接過女披，看了意興闌珊的閩香凝一眼，心裏忽然有了計量。似乎這個大少奶奶對大少爺野宿青樓的事並不太傷心呢，更可以說，是很不上心。
    “誒，聽說，你們家大少爺以前曾娶過兩個呢，”閩香凝突然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看著蔻珠，“可不知道什麼原因，後來都相繼過世了，你說，這其中該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緣由吧？”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蔻珠早已垂下目光，換上了謙恭的表情，可方才的那抹試探和疑惑還是沒有逃過閩香凝的眼睛。
    “回少奶奶，”蔻珠躬身一拜，目光穩穩地落在閩香凝的肩上，看上去頗有大家侍婢的風範，“大少爺出身世家，肩上的擔子自是比旁人重些，操勞之餘忽略了家事也不是奴婢們可以置喙的，奴婢們隻知道忠於殷家、忠於少爺少奶奶，就是盡自己的本分了！”
    滴水不漏！
    閩香凝暗暗驚心於眼前這個丫頭的反應與心計，這看似模棱兩可的幾句話，巧妙地替殷若軒野宿青樓找了托詞，又避忌了殷家一直以來的忌諱，不但得體大方，還不至於遷怒新主，當真是四兩撥千斤！
    “蔻珠你就會哄我，”閩香凝幽幽地歎了口氣，她瞄了一眼蔻珠，拿出羅帕輕輕沾了下自己的眼角，眼淚便瞬間流了下來，“我也知道是自己命不好，以前在娘家的時候就不得父母的寵愛，原以為這嫁了人之後就會過得好些，可是沒想到……”
    適當的示弱是必要的，她相信，殷家的長輩，一定會很喜歡聽話又無知的兒媳。
    果然，看到傷心欲絕、梨花帶雨的閩香凝，蔻珠原本小心翼翼的神色立刻放鬆了下來，她也不再避諱，輕撫著閩香凝顫抖的雙肩，“少奶奶也不必太悲觀，若是夫人跟老爺對您愛護有加，相信少爺亦會不吝垂青的！”
    “真的麼，”閩香凝抬起頭，用大大的淚眼兒真誠地看著蔻珠，“那你可要多多提點著我，我什麼都不懂，以後可就都靠你了！”說著從手臂上退下一枚翡翠玉的戒指，塞進了蔻珠的懷裏，“這個雖然不值多少錢，但卻一直是我的隨身之物，今天我們這麼投緣，就將它送給你了！”
    蔻珠畢竟在殷府伺候了這麼多年，當然知道這枚戒指真正的價值，可是既然閩香凝這麼說了，她也沒有推辭，微微斂身一拜，“蔻珠謝少奶奶賞賜！”
    閩香凝點點頭，破涕為笑地看著蔻珠，“那以後我們可就是自家人了！”
    餘光目送著蔻珠纖細的身影出門，閩香凝轉過身，將目光投向桌上那雕花描紋的銅鏡。隻見鏡中，那扇薄紙窗虛掩著，隱約還可以看見衣擺的一角，白玉錦緞，紋著金絲繡菊。
    竟是金絲繡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