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一個玩偶。
    小時候它和我形影不離，我走到哪裏都要帶著它。
    它是一隻小熊，起初它很精致漂亮，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漸漸褪色、開線，到最後連裏麵的棉花也露了出來。
    於是現在我看見它不再歡喜，如今我甚至踩到它都不會有任何反應。
    我一直在考慮，我是不是該把它丟掉，再換一個新的呢？
    二
    我有媽媽，但是沒有爸爸。每當我問起媽媽這個問題，媽媽都說他已經死了。
    我的家是一棟漂亮的別墅，有花園的那種。說實話，我長這麼大了從來也沒有出過大門，沒有踏上過大街一步，也沒有和其他任何人說過話，因為媽媽不準許。有的時候我真的認為我的行為簡直不受自己的控製。
    我家的圍牆很高，深灰的顏色從來沒有改變過。
    沒有改變的還有媽媽的衣服，她向來節儉，總是穿一件衣服。她的裙子很舊，我叫她換一件，她總是笑著說，穿這一件穿慣了，節省點好。
    於是我也習慣地隻有一套衣服。
    奇怪的是，從我記事起，就常能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媽媽說那是我家牆壁的隔音不好，是鄰居在講話。
    更奇怪的是媽媽從小就叫我不要抬頭，她常說我的頸椎受過傷，隻要一抬頭就會暈倒，有一次還差點死掉。
    所以我總是很小心，沒有抬過頭。
    每天晚上，我隻要一躺在床上就會很快睡著，我甚至從來就沒做過所謂“夢”的東西。
    我知道我的身體不好，我的心跳很微弱。有的時候，我甚至感覺不到。
    三
    有一天我醒來時發現一個很可怕的事情，媽媽不見了！她從來都沒有這樣過，往常我隻要一醒來就會看到她。
    我猛地起床，我想跑到花園去找找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雙腳不聽使喚，仍是庸庸懶懶地走著。
    到處都沒有。
    我撿起被我丟在床底的小熊玩偶。現在隻有它能陪我了。
    我著急地等了很久，聽說人在緊張或者著急的時候心跳會加速，可是我卻沒有感覺到。
    我坐著想了許多，想了很多這些年奇怪的事。
    為什麼我不能抬頭呢？我的脖子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
    於是我鼓起勇氣，做了這麼多年媽媽都不讓我做的事情。
    我猛地一揚頭，卻沒有感覺暈眩。我第一次看天，但我看見的天不是藍色的，而是白色的，一片慘白。
    更恐怖的是，我看見有許多白線從天而降，而那些線，都連在我的身上。
    四
    不可能，這是什麼？我大喊，企圖掙脫這些線，可是我的手不聽使喚，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突然一隻大手進入我的視線，這手不知道比我的大多少倍，手指上的指紋像浮雕一樣清晰。接著，一個男孩的臉出現了，他說，這原來還有一個玩偶沒有裝進去。聲音震耳欲聾，低沉像是要把我壓癟。
    我驚呆了。不可能，我不是玩偶！我想喊出來，卻怎麼也長不開口。
    男孩把我拿起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的家，隻是一個用塑料做的破房子。它孤零零地被放在一張大桌子上。我環顧四周，這旁邊的家具也不知道比我大了多少倍。
    他把我扔進一個紙盒子裏，裏麵都是玩偶，包括我媽媽，隻不過，沒有了頭。脖子部分的棉花全部暴露出來，向外溢出。
    主人不小心把她弄壞的。旁邊一個玩偶說。
    我的身體沒法動彈，我隻是默默地流淚。
    唯一讓我感覺欣慰的是，我的手裏還拿著我的小熊玩偶。
    我們這些破舊的玩偶被丟到回收站，我不知道我是會被碾碎還是被撕成一條一條，我也不想知道。
    我是玩偶，我是玩偶，我是玩偶……我默念了一百遍。可我還是恨！
    也許男孩也是別人的玩偶，我對小熊說。
    盒子頂部被打開，我們都被倒了出來，生命最後一刻我沒有睜眼，我沒有任何留戀。
    現在我終於明白，原來啊，這世界就是一個套著一個的紙盒子，我們永遠不知道套了多少層，也不知道我們操縱了多少人，我們又被多少人操縱。
    誰是我們的玩偶？
    而我們又成了誰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