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感悟  第六則 傷離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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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有句話說,蒲公英,花罷成絮,因風飛揚,落濕地即生。
    絨球散開之後離家的那一刻,意味著離別。
    我隻是個在田間種蒲公英的傻小子,現在,我要離開這片蒲公英花地。不是爸爸逼我,是我自己說,想去看看其它的地方。爸爸點頭吸了口煙說,你二十幾年沒離開這蒲公英花地,是該出去走走了。
    我現在已經不確定,是否應該再回來,可能是到某個地方謀一份工資微薄的收入。
    也許我壓根就不該離開呢?我還可以繼續和爸爸給那片花地澆水施肥。
    然而決定我去留的,是手裏的這封信。它已經被我攥得皺皺巴巴,像多年前的舊物,可是這是我昨晚才拿到的。
    猶豫著踏上火車,坐到座位上,喇叭裏冒出張學友的歌聲。
    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
    我把那封信攥得更緊了。
    二
    媽媽在我九歲那年就去世了,我和爸爸按照媽媽的遺願,把她的骨灰撒在這片她深愛的蒲公英花地上。
    龔自珍的詩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媽媽從未離開過我們,她一直在這片田間撫摸蒲公英的葉,催它們快些長。她對蒲公英的喜愛浸入泥土裏,在地底深處開出無數的花。
    媽媽愛極了蒲公英,而我一定是遺傳她。
    我們的花地離市中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因此汽車鳴笛的噪音變成了各種鳥兒乖巧玲瓏的叫聲,密集著的華貴的高樓大廈變成了蔥蘢蒼翠的樹林,灰蒙蒙的天空變成了一片碧藍。
    我們的小磚房就在花地旁邊。每年我和爸爸都把蒲公英花采下後晾幹,然後拿去賣給藥商。
    媽媽在的時候總會憐惜地看著那些待采的花,然後跟爸爸商量著留出那麼一些不采的蒲公英,因為它們實在惹人喜愛。
    蒲公英的花期大概在春天和晚秋。最早是開黃色的小花,然後花敗,就成了大家最熟悉的那團白得如棉花,輕得如羽毛的蒲公英。
    初春的微風把蒲公英吹得漫天飛舞,柔軟的陽光像是蒲公英最好的花床。那些白色的小傘晃晃悠悠地飄著,逆著太陽光線的軌道消失在天空。我坐在田間,周身被蒲公英包圍著。媽媽說,它們終於要走了。眼裏流露出留戀與不舍。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離別,總是伴著悲傷的。
    倒是最後,媽媽走了,一去就再沒回來。
    不過還好,在我最傷心的時候,丁小微逆著光走到我的世界來。
    三
    九歲那年的五一長假,媽媽剛剛去世一個月。我躺在田埂上望天,眼前的視野裏除了藍天就是慵懶飄飛著的蒲公英。現在正是蒲公英“花罷成絮”的時候。突然感到陽光有些刺眼,我伸出手擋在眼睛上方。
    麻煩問下,這附近有人家嗎?一個很甜的聲音。
    我拿開擋住眼睛的手,一個女孩的臉逆著太陽光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啊!你是誰?我被突然的陌生人嚇了一跳,猛地坐起身抬頭看著她。
    秀氣白淨的一張臉,眼睛大而水靈。她穿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優雅得像正在天空飛翔的蒲公英。
    附近有人家嗎?她歪著頭有點疑惑我的反應。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房子說,我家就在那。然後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
    她歡快地跑開。我順著她跑開的方向看過去,是一輛黑色的汽車。從車中走出一男一女,像是她的父母。白裙子女孩扯著男人的衣角說著什麼,之後三人一齊朝我走來。
    男人說他們是出來郊遊的,想找個人家喝口水,歇歇腳。
    我看看他們,不像是壞人。於是說了句,跟我來吧。我帶他們穿過了那片蒲公英地,不時地聽見白裙子女孩對那個女人說,這些蒲公英可真漂亮。
    爸爸很好客,把他們迎進門。本來不大的房子又擠進三個人略顯擁擠,不過我感到久違的溫馨——自從媽媽走後一直都很淒涼。
    爸爸給他們沏了茶後開始閑聊起來。我從蒸騰的霧氣裏看見白裙子女孩的笑臉,那麼輕盈,那麼快樂。我想,她也許是上帝送來的禮物吧,在我最傷心無助時候的禮物。
    茶香中,我聽到女孩介紹自己的名字,丁小薇。這個名字和香氣在我的心裏深深地落了根。
    我不得不承認丁小微身上具有獨特的親和力,才沒多久的功夫她就和爸爸混得像老朋友一樣。她不時地模仿大人的語氣和動作,逗得我們開懷大笑。
    丁小微說那是她的爸爸和媽媽,他們總會來這一帶郊遊,但還是第一次發現這片蒲公英花地。我看著她的爸爸和媽媽,都是相貌不平,氣質非凡的人,一家三口看來格外和諧。不由地,我心裏又是一陣酸楚。如果媽媽還在,我們一家也應該是十分和諧的吧?
    臨近中午,爸爸說要準備午飯。丁小微的家長硬是要幫爸爸的忙,於是我和丁小微就被轟出房子,原因是爸爸說要給我們個驚喜。
    我無奈,領著丁小微走進田裏。
    你爸爸要給我們什麼驚喜呀?丁小微的聲音甜得像是一抹蜂蜜塗在我心上。
    蒲公英餡的餃子。我說。
    丁小微沒有說話。我回頭看了看她緊鎖的眉頭,一頭霧水的模樣。
    我爸爸每次說給別人一個驚喜的時候都會做蒲公英餡餃子。我說著采下一隻蒲公英把那團絨球用力吹散。我不知道現在的心情是無奈還是什麼,總之提不起精神。
    丁小微對於我奇怪的回答也許還是沒太理解,依然默不作聲。
    繞著花田走了幾圈,最後我和丁小微坐在田埂上閑聊,周圍都是蒲公英花。我這才知道,丁小微比我大一個月,因此丁小微驕傲地揚起頭說,我就是你姐姐啦。我轉頭盯著丁小微,好像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白色的裙子和皮膚由裏向外透著耀眼的光,仿佛童話中的精靈。
    我永遠都不能和你一樣快樂。我看著那些飄走消失的蒲公英,嘴裏竟說出這樣的話。
    丁小微用纖細的手指掐下一朵花,然後舉到我臉邊,用力一吹。我閉上眼睛,僵硬地笑了。
    有什麼可不高興呢?丁小微低下頭,擺弄著她的裙子。
    如果你的家人去世了,你也會難過的吧。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覺得世界變成了灰色的紙盒子。
    丁小微詫異地看著我的眼睛,我卻回避了她的目光。她也隻不過是個九歲的小女孩,她怎麼能懂得生離死別的痛呢?
    丁小微,你有爸爸媽媽,你有個幸福的家庭,我很羨慕你。我輕輕地說著,生怕觸碰到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丁小微的手突然拍拍我的肩膀。
    她說,很多事情你隻看到了表麵,卻不能知道真相。
    我分明注意到此時此刻的丁小微眼睛變了,變得發灰。她以一種近乎成人的姿態展現在我麵前,她的話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簡直難以理解。
    啊?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啊。丁小微用手捋了一下頭發,然後又是衝著我笑。
    我呼吸到她笑中的香氣,也咧開嘴笑了。
    毫不掩飾地說,當時的我覺得隻要有丁小微的地方就有歡笑,隻要有丁小微的地方我就不會那麼傷心。
    四
    丁小微的爸爸招呼我們回去吃飯。我一把拉起丁小微就往回跑,伴著周圍的蒲公英,好像飄著就到了家。
    丁小微說,傻小子,你還挺有力氣的。
    我嘿嘿嘿地笑著。
    於是從那個時候一直到後來長大,丁小微一直都沒有改變叫我傻小子的習慣。
    一進家門我就知道,爸爸所謂的“驚喜”依舊是大多數人沒吃過的蒲公英餡餃子。丁小微望著桌子上擺著的滿滿幾盤餃子,瞪著大眼睛看著我。她好像說,傻小子,你說得還真對。
    爸爸和丁小微的爸媽都已就座。看著爸爸那張期待丁小微表現出驚訝表情的臉,我想,這下慘了,爸爸要失望了。
    突然地,丁小微一個大跨步上去,走到爸爸身邊,轉著眼珠問,叔叔,這是什麼啊?
    我站在一邊差點沒笑出聲來。丁小微啊丁小微,你怎麼連餃子都不認識了!我想。
    丁小微明顯感覺出了她的失誤,於是快速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然後全部塞到嘴裏。還沒等嚼碎咽下去她就含含糊糊地高聲圓場說,叔叔,這餃子真好吃!這是什麼餡的,以前從沒吃過。
    爸爸得意地笑起來,摸摸丁小微的頭說,這可是蒲公英餡的。他的眼裏放著亮光。在丁小微的配合下,爸爸終於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我也不得不佩服丁小微的機智,她真的討人喜歡。
    之後的一個下午,我和丁小微在蒲公英花地中追跑,在樹林間穿梭。不是太刺眼的陽光從葉片間穿過,像是搭起的秋千,我和丁小微在林間不停地回蕩著,像兩位故友在回憶往昔。
    我們秋千的顏色從金黃逐漸變為濃重的橘紅。到了最後,丁小微還是要走了。
    我和爸爸去送他們一家,到了蒲公英地的時候,我問丁小微說,你還會再來嗎?
    她笑著說,等到十一放假,一定來!
    周圍一片寂靜,隻有丁小微爸爸發動汽車的聲音。
    周圍的蒲公英又開始飄動飛翔。我多想變成一團絨球,就這樣跟著丁小微一家走了,那樣,我就能永遠快樂了吧。
    現在看著那輛反射著紅光的黑色汽車逐漸遠去,我的難過和不舍卻逐漸朝我襲來。我的腦子裏隻閃過一句話,為什麼離別總是悲傷的呢?
    五
    丁小微走後沒多久,我就從失去親人的痛苦裏走出來。我想大概是因為丁小微答應我十一放假會再來的緣故吧。爸爸說,丁小微一家都是好人,我和他爸爸聊得很投緣,臨走的時候還塞給我一包錢。爸爸略帶無奈地笑著。
    地裏的蒲公英都飄走了,隻剩下禿禿的一片田地。每到這個時候,我就知道又要開始播種了,等待著下一個花期。
    我拿起每一粒種子種下去的時候,我都會想到丁小微。我想,我每種下的一粒種子將來都會開出一朵花,丁小微看見這麼多花,一定會高興的。丁小微,我等著你,蒲公英也等著你,你一定要再來。
    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
    蒲公英長了一寸又一寸。
    丁小微的名字我念了一遍又一遍。
    終於還是在那個蒲公英漫天飄飛的日子,我又見到丁小微。她還是老樣子,見到我和爸爸就笑個不停。
    我反而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雖然隻是在五個月前的一麵之交,丁小微卻還記得我,她依然喊我傻小子,如親人一般的語氣。
    丁小微的爸爸媽媽也都來了,他們一家人都沒變。我看見她媽媽挽著他爸爸的胳膊坐在沙發上,不時還互相咬著耳朵說些悄悄話,或者是她媽媽輕拍著她爸爸褲子上的灰塵。我由衷為他們一家的恩愛感到高興。
    但最讓我高興的是,丁小微的爸爸說他們這次來想在我家留宿一晚,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走。我狂喜,也就是說,我能同丁小微呆上比上次還要長的時間。
    傻小子,好長時間沒見了。丁小微拍著我的肩膀說。這句話伴著秋天的高爽,顯得有些淒涼。
    是,是啊。我倒是有些害羞,不知道除了回答她的問題還能聊些什麼。那個,你這裙子還是上次來穿的嗎?我指著她的白裙子問。
    恩,丁小微笑著回答,好看嗎?
    好看,至少比我的衣服好看。我能感覺我的臉都發燙了。
    丁小微“撲哧”一下笑了,哈哈,要不然怎麼叫你傻小子呢。
    我一跺腳,在地上留下一個鞋印。好你個丁小微,我笑了笑說,小心我打你啊!說罷就揚起手擺了個要打人的姿勢。
    丁小微以為我真的要動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朝著樹林跑去,邊跑邊喊,傻小子饒命啊!
    我就在後麵追著,開心得如同飛起來一樣。
    丁小微跑得很快,整個人好像飛翔的蒲公英。我甚至害怕,害怕一陣風吹來,會把她吹走、吹散。
    六
    我們一直玩到晚上太陽下山才往家裏走。
    剛一進門,就看見爸爸在收拾桌子。
    小微,爸爸笑著說,猜猜今天我給你做什麼了?
    餃子!丁小微把一隻手握拳舉過頭頂,顯得十分興奮。
    哈哈哈!爸爸大聲笑著,然後像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拿出一盤蒸氣騰騰的東西,猛地放到桌子上,輕聲說,蒲公英包子。
    丁小微的表情有點尷尬,但又是在這個時候,她上前抓起一個包子就往嘴裏放,一下就塞進去一個。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丁小微把那個不大不小的包子嚼完咽下去。丁小微,你狠!我想。
    丁小微被燙得夠嗆,但還是衝著爸爸說,您做的包子和餃子一樣好吃!
    這時丁小微的爸爸媽媽一同從廚房裏走出來,他爸爸頗為得意地用帶有磁性的聲音說,丫頭,這是我和你媽做的。
    丁小微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丁小微啊丁小微,沒拍著馬屁還叫馬跑了吧!我暗喜。
    吃過飯後我們都圍坐在桌邊聊天,我家不是那種亮得發白的光的燈,而是偏黃色調,讓人感到很溫暖。
    爸爸給每個人都沏了一杯蒲公英茶。丁小微問我說,傻小子,你家是不是除了蒲公英就沒點別的東西?
    我本來想說,那是因為我們一家都愛蒲公英啊!可是,我們哪有一家呢?隻有我和爸爸兩個人,丁小微那才叫“一家”。
    我咽回想說的話,不自然地上揚嘴角,隻是點了點頭。
    大家熱火朝天地聊了好幾個小時——這在平時可不常見。一般到了晚上,我家裏和外麵一樣寂靜,隻有我和爸爸孤獨的兩個人。因此,丁小微一家的到來打破了沉寂,我才感到這麼新鮮,這麼愉悅。
    轉眼間,已經很晚了。爸爸雙手一拍桌子,像個領導似的說,大家聽我指揮!小微媽、小微爸,你倆隻能委屈下,將就睡沙發吧。小微呢,你去睡你那傻小子床上吧。好了,現在大家開始行動!
    爸,那我呢?我疑惑地問。
    你?打地鋪去!
    地鋪?太狠了吧……
    怎麼著,老子和你一起打地鋪,難道要叫小微睡地上?
    我和小微擠一個床行不行?
    混帳!爸爸打了我頭一下,這麼小就不學好!
    我憤憤地跑開,心想著,為什麼和丁小微一起睡就是不學好呢?大人還真是奇怪呢。
    於是那天晚上,丁小微的爸爸和媽媽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爸爸在客廳裏打地鋪,丁小微睡在我的床上,我則睡在丁小微旁邊……的地上。
    記得我和丁小微都沒那麼早就睡,我們把燈關上,月光透過窗戶正好能找到丁小微的臉,我看見她睜著大眼睛衝著我笑。
    你笑什麼?我問。
    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你要是冷的話咱倆換換。丁小微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像是會說話的星星。
    不冷啊,我翻了個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說,快睡吧!
    夜就這麼靜悄悄地、甚至帶著香甜的味道來臨了,我卻好像還沒準備好,遲遲沒發入眠。我感覺已經過了好長時間,於是緩緩地轉過身,看著丁小微均勻地呼吸著,她連睡覺都好像在笑呢。
    突然客廳傳來有人起身的聲音,然後是穿鞋聲、腳步聲。我起初以為是爸爸,於是趴在地上,極隱蔽地觀察客廳的狀況——還好我屋子的門沒關,可以清楚地看到客廳。
    一個男人的黑影坐在沙發上,然後起身小心翼翼地朝大門走去,中間還跨過了睡在地上的爸爸。我能清楚地知道,那男人是丁小微的爸爸。他好像還拿著手機,因為手的部分發出微弱的藍光,即使是把屏幕扣著放在手裏還是會有光漏出來。
    他打開門,走出去,又慢慢地關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就在我一頭霧水的時候,一個女人的黑影也起了身,幾乎是和男人一樣的程序出了門。
    天哪,丁小微的爸爸媽媽這是要去哪?我心裏問著。
    大門是有玻璃的,還拉上了窗簾。伴著月亮的光,兩個人的影子映在窗簾上,雖然有些模糊,但還是能看出大概的經過。
    男人看到女人出去了馬上掛掉電話,然後兩個人麵對麵站著,像是在爭論什麼,然後女人就跑開了,緊接著男人也跑開了。
    我瞪大眼睛一五一十地記住了每一個畫麵,我也想衝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想把丁小微搖醒告訴她這件事,可是我看到丁小微熟睡的笑臉我想想還是算了吧。
    於是我想就這麼趴著等,等到她爸爸媽媽回來我再去問一下,也許就是想出去逛逛呢?我想。
    我等了好久,打了好多哈欠,直到流出的眼淚濕了枕頭,我終於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的時候,丁小微已經不在了,丁小微的爸爸媽媽也不見了,客廳裏隻有爸爸輕微的打鼾聲。
    環顧四周,發現桌子上留有一張紙條:傻小子,我們先走了,還要去別的地方。等明年五一再來。
    字跡很清秀,我能辨得出,那是丁小微留下的,因為紙上好像有淡淡的蒲公英香。
    丁小微,明年你一定要來啊。我低頭默念。
    我癡癡地站在那裏。整個世界都變得很安靜。
    我呆呆地望著窗外。天稍稍有些陰。
    我的一滴淚滑落。我傷心。
    七
    時間飛逝,小時候的事恍如昨天。
    我還是默默地種蒲公英,一年又一年。
    可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留在田裏的鞋印一年比一年大,直到有一天來收蒲公英的藥商對我說,小子都十八歲了,這日子可過得真快啊。
    我一揚頭,抬起胳膊在棱角分明的臉上擦了擦汗說,是啊。
    這九年來,丁小微和她爸爸媽媽沒有少來過一次,有幾次是丁小微的幾個同學陪著她來的。
    說實話我不喜歡她的同學,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聊著些我永遠也聽不懂的話題,尤其是其中的有個男生,看丁小微的眼神我總感覺有些怪異。
    我隻能遠遠地看著他們,然後用開水沏出一杯杯蒲公英茶,逐一端到每個人麵前。
    那個男生不屑地看著我說,呦,來了位新朋友,挺特別啊,不過身上的味道也挺特別的。
    我嗅到他身上濃濃的香水味。
    你身上噴的又是什麼,這是什麼味道?狗尿嗎?我說著重重地把他的那杯茶放在桌子上,以至於濺出的茶水燙到了他的手。
    他的眼睛瞬間瞪得圓鼓,“啪”地一拍桌子,朝我大喊,你小子……
    好了好了,這是幹什麼?丁小微站起來打斷他的話,都是朋友的,別鬧了。
    那男生好像特別聽丁小微的話,頓時變了一副嘴臉,笑著對著其他人說,就是,小微說得對,咱都是朋友。
    丁小微走到我身邊說,傻小子,這是李燁。
    我點點頭,記住了這張臉。
    其實這也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如果說小時候認識的丁小微用可愛和純真來形容的話,那現在的她真可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了。
    是啊,我不否認,我是喜歡丁小微的。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的感情不隻停留在小時候樹林裏追跑的友誼,倒是摻進了些連我都不認識的東西。我曾一度為這而恐懼。我想丁小微是永遠也不可能喜歡我的,她應該隻喜歡像李燁那樣的渾身上下噴滿香水的男生,而我呢?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我隻是個種蒲公英的傻小子——就像丁小微叫了我九年的那樣。
    我不敢和爸爸說,也許他還會脫下鞋就朝我的屁股來幾下,也許還會大罵,你個臭小子,人家丁小微家是什麼背景?想都別想了!
    我恐懼,我根本配不上丁小微,因此過去的幾年裏我沒有對丁小微說任何類似“我喜歡你”的話。
    再過幾個小時,丁小微就會如期而至。我一點也不興奮,隻是喜悅而已。其實興奮和喜悅是不同的。現在已經不像小時候有興奮的感覺,也許是丁小微來的次數多了,缺少了新鮮感。可是我並沒有厭,隻要想起丁小微的笑臉我就像被病毒傳染一樣,傻傻地站在原地笑。
    奇怪的是,這一次,丁小微沒有笑。
    是的,她沒有漏出一絲笑容,活像一尊雕塑。她又是和同學來的,當然也包括李燁,還有另幾個女生。
    他們走過田地時,其他人都是很小心的,隻有李燁,像是故意的,踩壞許多蒲公英花。
    我努力控製住我肚裏的怒火,畢竟我應該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
    我把他們迎進屋子。爸爸原本在屋裏,看到他們來了便主動讓出客廳,自己出去抽煙了。即使爸爸不說我也能看出來,他不喜歡這些年輕人,他還是期望著丁小微的爸爸媽媽能和他聊一晚上的天,可是兩年了,他們沒有來過。
    丁小微靜靜坐下,她的臉色很難看,明顯瘦了一圈,她看起來似乎沒睡醒,微微睜開一條縫。唯一不變的是那條白裙子。
    我還是給每人沏了杯茶。
    突然地,李燁舉起杯子,“嘩”地把茶水全都倒在地上,然後大叫,喂,有沒有可樂啊?要不咖啡也行,每次都喝這破茶水幹什麼?
    我沒有理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李燁把杯子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所有人都驚呆了,氣氛頓時變得沉重。
    我隻是淡淡說了聲,這沒有你要的東西。
    沒有?我看你是成心找茬吧!李燁大吼著,一把抓起我的衣領,你個臭種地的,別跟我這擺一副大爺的樣子,你算個什麼東西?
    他的口水飛濺到我的臉上,我感到一股壓不住的氣直衝腦頂。
    我也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領,用力一拉,他雙腳離地,像是要飛起來。
    夠了!都給我住手!丁小微“噌”地站起來,發了瘋似的大喊。她的眼睛睜得像兩個鈴鐺一樣大,表情猙獰地令人恐怖。
    不,這不是丁小微……我在心裏默默地說。
    我和李燁都被丁小微震住了,愣在那裏不動。
    夠了,我受夠了……丁小微說著兩行淚直挺挺地流下。她雙手捂著臉,痛苦地垂下頭。
    周圍安靜極了,除了丁小微的哭聲什麼也沒有,這聲音回轉著鑽進每個人的心裏,留下陣陣回音。
    其他的女生更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杯子舉在半空,時間仿佛定住。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李燁,他鬆開我的衣領,走到丁小微的身邊,把一隻手抬起,搭在丁小微的肩上。
    小微,怎麼了?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棉花,可我聽起來卻是那麼惡心。
    丁小微用力把李燁的手甩開,然後又是撕心裂肺的大吼,別管我,都別管我!然後就快著跑出門了。
    李燁也追了出去。
    有一隻蒲公英的絨球飄進來,我隻輕輕吹了口氣,它就散了。
    八
    直到中午,丁小微和李燁也沒有回來。
    大家都很擔心,尤其是我,一個勁兒在門口打轉。爸爸點了支煙說,小微這是怎麼了,唉……
    是啊,小微,你到底怎麼了。我的手心漸漸出了汗。
    這時一個女生從屋裏出來,她告訴我李燁剛才給她打了電話,說丁小微現在和他在一起,叫我們先開飯,不用等他們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鏡子摔在地上,徹底碎了。
    丁小微,你到底還是喜歡那樣的人啊。我對自己說。其實我早就知道,沒必要留有什麼幻想,可是每當和丁小微在一起,我就把我們之間的差距拋到腦後。我苦笑,更好象是對自己的嘲諷。
    我拍了爸爸的肩膀說,爸,走吧,咱們做飯去。
    到了太陽都要落山的時候,他們還是沒回來,我們都有些擔心。我靠在大門上,望著被夕陽染紅的蒲公英,此時看去甚至有幾分壯烈。
    我真的像一個失意的武士,落魄地站著。
    又過了幾個小時。
    我再也無法忍耐,因為天已經黑了。我拿了手電,不顧爸爸和其他女生的勸阻,衝出門去,去找丁小微。
    我衝進樹林,跑遍了所有的地方,都不見他們的人影,隻有小蟲的叫聲和樹葉沙沙的聲音。我蹲在地上喘著粗氣,突然身後有說話聲。我猛地起身,頭一陣眩暈,但我還是努力辨清方向,躲在一棵樹後,悄悄地聽著。
    小微,做我女朋友好嗎?我真的喜歡你。這是李燁的聲音。
    我把頭稍稍移了下,看見丁小微和李燁坐在一個土坡上。
    李燁,我真的不想考慮這些事。丁小微有氣無力地說。她的情緒平穩了許多,看來李燁是勸過她很長時間了。
    小微,我知道你爸媽突然離婚對你打擊很大,但是我一定對你好。
    李燁,我真的不想……不要再說了好嗎?
    小微,我喜歡你那麼長時間,你應該也知道,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真的不行,咱們回去吧,收拾收拾該走了。
    丁小微站起身,準備回去。
    李燁突然拽住丁小微的手,小微,小微,你聽我說,我真的喜歡你,你別走,跟我好,一定跟我好!
    你幹什麼!丁小微盡力想抽出被李燁攥住的手,可是李燁抓住就死死不放。
    李燁,你幹什麼!丁小微往後退了幾步,手還是被李燁拉著。
    李燁不再說話,他一把抱住丁小微,任憑丁小微怎樣掙紮,他就是不放手。他把那肮髒的臉靠近丁小微。
    我迅速從樹後跳出,把手電向地上一摔,李燁你個混蛋!
    我揪住李燁的頭發,待他把手鬆開,疼得大叫的時候,我一個拳頭正打在他的鼻子上。他趴在地上捂著鼻子,左右打滾。
    你給我滾!我感覺自己的青筋暴起。
    李燁邊跑邊說,小子,你給我等著,有你受的!
    我轉過身,看見丁小微直直地看著我,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坐吧,我指指地上,今天傻小子和你聊聊。
    丁小微緩緩坐下,像是蒲公英絨球落到地上,不濺起一粒塵土。
    叔叔阿姨離婚了?我的口氣很直,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
    恩,丁小微說,上個星期。
    沒等我接話,她就又說,其實我早就知道,小時候就知道,爸爸在外麵有了別人,我聽見過他偷偷打電話,我還一直幻想這是假的,可是現在看來全錯了。我一直忍了這麼多年,這一直是我的心結。
    我終於明白丁小微第一次來的時候她說的那句“很多事情你隻看到了表麵,卻不能知道真相。”也明白小時候的那天晚上,那一男一女爭吵的背影。一切全開朗了。
    丁小微,我望著她說,你知道的吧,我媽媽早就去世了。
    她點點頭。
    有的時候我給她上墳,在她的墓前嘮嘮叨叨說些什麼的時候,我真希望她能活過來,能再和我說幾句話,哪怕是像“天冷了多穿衣服”或者“好好照顧蒲公英”之類的話。可是我卻怎麼能做到呢?而你,你的父母都健在,你可以在任何時候拉著你媽媽的手,也許還會撒撒嬌,你比我幸福多了。
    丁小微的眼裏又充滿淚水。
    丁小微你知道嗎,當時媽媽剛去世的時候我傷心極了,還好那時候你來了,讓我很快樂。毫不誇張地說,你每次走以後,我都會難過好久。
    丁小微瞪大眼睛盯著我,她可能永遠也想不到,她不僅僅是路過我家的路人,更是我精神上的支柱。
    傻小子謝謝你,你真好。丁小微又笑了,笑得和以前一樣。
    我的臉正在燃燒,我們坐得很近,我能感覺丁小微呼出的氣打在我臉上的感覺。
    沒什麼,我說著趕緊把目光移開。
    走吧,這麼晚了該回去了。我說著打開手電筒,前方出現了一道光的通道。
    我們並排往家走著,路上丁小微突然說起了小時候的事。
    傻小子你記得嗎,丁小微說,九歲那年我在你家過夜。
    肯定記得啊。我說。
    第二天我們先走了,給你留了張紙條。當時我怎麼也找不到筆,我翻遍了抽屜。結果你猜我在你抽屜裏找到什麼了?丁小微壞笑著。
    發現什麼了?我有點緊張。
    一條襪子!哈哈哈!丁小微張大嘴笑著,她又恢複原來的笑臉。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但心裏甜得不行。原來她還是記得的。我想。
    看著丁小微那麼開心,她又變成那個丁小微,那個美麗得如蒲公英的丁小微。
    丁小微……我……其實我。。。。。。我想說些什麼,但理智告訴我這不行,於是我又把那些話吞回肚子裏。
    你想說什麼?丁小微歪著腦袋問。
    哦,那個,那個,其實我挺餓的。我胡亂編了句最俗套的話。
    丁小微沒有說什麼,依然是微笑著。
    回到溫暖的家裏,李燁已經走了,隻剩下爸爸和幾個女生。
    大家一陣寒暄後,丁小微又要走了。
    對於這樣的離別場麵,我並不感覺陌生。
    聽丁小微說她以後要和她爸爸一起住,我管她要了地址,以後方便聯係。
    我駐足在門口,終於看見丁小微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九
    以後的日子裏,我常給丁小微寫信,她也是每封都會回。
    她說自打上次之後,李燁就再沒找過她,到最後,李燁出國讀書了。她還說,通過她爸爸的事和李燁的事她漸漸不再相信男人,甚至對戀愛有了恐懼。
    傻小子,還是你最好。家裏空空地就剩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想起給你寫信。謝謝你陪我。她這樣寫道。
    我們的通信一直持續了幾年。
    可是啊,當我已經二十幾歲的時候,我才突然發現,我這個傻小子還真是傻。我好像已經和社會脫節,我除了種蒲公英和吃飯以外什麼都不會做。
    難道我要種一輩子蒲公英嗎?我問自己。
    我沒有離開過我的家,我每天一出門就是那田地和樹林,一樣的天一樣的地,多少會有些厭煩的啊。
    我的確曾有過想法要出去走走,可是我如何能丟下爸爸一個人出去呢?他年紀大了,撒種的時候都會腰疼。我根本沒辦法。
    我把想法告訴丁小微。我告訴她我不想過那種娶妻生子然後庸庸碌碌一輩子的生活,我不能重走爸爸的老路,但是我又放不下他老人家。
    丁小微很快有了回信:
    哈哈,傻小子終於不傻了,終於開始考慮自己以後的生活了。其實呢我還沒男朋友,要不咱倆成一對算了。嘿嘿,開個玩笑別生氣。我也覺得,一直生活在封閉的環境裏是會厭倦,出去走走也很好啊!可以見世麵開闊眼界,況且你這麼會種蒲公英,也是一種本領,絕對可以成一番大事業。至於你爸爸,我想我會常去看看他的,反正我現在清閑得很,我爸爸經常出差,正好我去看你爸爸我也不會那麼孤獨。
    信的內容就是這樣。其實真正鼓勵我的是那句“況且你這麼會種蒲公英,也是一種本領,絕對可以成一番大事業”。
    我想,如果我的身份不是“傻小子”那麼我和丁小微的差距就不會那麼大,我想和丁小微在一起的想法就不是無稽之談了。而且她也說會照顧我爸爸,這讓我很感動。
    還有那句“我還沒男朋友,要不咱倆成一對算了”著實讓我覺得震驚。難道丁小微對我有意思?我想著又突然搖搖頭,小聲說,做什麼白日夢呢!
    我終於決定要走了,就在下個月。
    爸爸這幾天抽的煙多了起來,一根接一根。我知道他不好受——媽媽走了,這次又是我要離開。即使我說丁小微會常來看您的,可是他還是悶悶不樂。
    我想我是瘋了,我做了一件瘋狂的舉動,我給丁小微寫了最後一封信,並且第一次對女孩子表白。
    我不會寫那些酸得倒牙的話,我隻是說:
    丁小微,近來好嗎,告訴你個消息,我就要坐火車走了,就在下個月,去外麵轉轉。以後還得多麻煩你照顧我爸爸,我實在放心不下他。在我走之前,我實在有些心裏話不能再憋著了,我想說,丁小微,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我知道我們中間差了多少,可是我不能把這個秘密隱瞞下去,我沒法欺騙自己,對自己說些“我實在不喜歡你”的謊話。我要走了,我不期望你會做我的女朋友,我隻希望,如果我出去以後不再回來的話,我就沒有遺憾了。我隻有最後一個月能收到你的來信,請無論如何要給我回複好嗎。不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傻小子”。
    我寫完讀過後,也覺得文筆爛到極點,不過這已經是我的最高水平了。在封信封之前,我還摘了朵蒲公英放進信封裏。
    丁小微的回信這次明顯緩慢許多,也許她是被震住了,也可能她開始討厭我了。
    不過結果卻比我想象得好很多:
    傻小子,你這信還真是嚇了我一跳。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給你回信。不過我想,你不隻是種蒲公英的傻小子,雖然我常常這麼叫你。你會在我最傷心孤獨的時候陪我,你還會在李燁欺負我的時候勇敢地站出來保護我。你也許不知道,那天我回家後差點沒感動得哭出來。我佩服你的勇氣,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怎麼說呢,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我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想過我對你是什麼感覺。因此,給我點時間好嗎?我要仔細想想。我會在你走之前給你答複。
    我跳了起來,振臂高呼。我是在做夢嗎?我掐著自己的臉,還好,有些疼。
    我一定等著!我等著你,丁小微。
    十
    在等回信的期間,我沒有再給丁小微寫信。我就這麼一天一天等,我的腳底好像著了火,每天就會在家裏轉圈。
    我真佩服丁小微,她的信在我走的前一天晚上才送到。真會卡時間啊,我想。
    拿到信的時候,感覺特別輕,又特別重。我的心猛烈地跳,像是要蹦著去找丁小微。
    我的手抖得厲害,我沒有勇氣打開它。因此我決定,明天到了火車站再打開——如果結果是好的話,我就決定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丁小微。
    我一夜沒有睡,我拿著那信封擺弄,企圖對著燈光能看出裏麵的內容,可是,它是牛皮紙的信封,根本不透光。
    略顯疲憊地,我出發了。爸爸沒有送我,仍然抽著煙。我奪過他手裏的煙,扔到地上用腳攆了攆。
    爸,以後少抽點。
    在外麵注意安全,天冷了多穿衣服,記得按時,按時……爸爸突然哽咽了。
    我知道。我平靜地說。然後提起包,大步離開我的家,可誰知淚水灑了一路。
    我坐在火車上,看看表,還有半小時。
    “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這句又重複了一遍。
    我攥著那封信,再也忍不住。我小心地把那封信拆開,發現裏麵隻有一張卡片,上麵寫著:
    傻小子你知道嗎?蒲公英有一種花語解釋是:下一次重逢前的離別。我等你回來,你可一定回來。等你走的那天,我會去送你。
    我猛地站起來,碰倒了旁邊人的杯子。我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我衝下車,環顧四周,卻不見丁小微的影子。
    小時候,我就一直認為,離別總是悲傷的。當蒲公英離開時,我是悲傷的;當媽媽離開時,我是悲傷的;當丁小微每一次離開時,我是悲傷的……
    我生活中的離開總是特別多,我的“傷離別”也總是特別多。
    我們都不停地在“傷離別”,可是殊不知,離別之後都是相聚,沒有離別也就沒有相聚。
    我頓悟,掏出車票把它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裏。
    傻小子!背後有人在大聲喊我。
    我轉頭望去,一個人都沒有,隻有一棵蒲公英在朝我笑。
    傷離別,別離傷——別為離別而悲傷。我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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