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時候家的旁邊有一排籬笆，誰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誰也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
    籬笆後麵是一大片空地，有一大群彼此追逐的孩子，有時不時出來打太極拳的老人。
    籬笆不太密，左邊的部分還比較整齊；右邊的縫隙很大，能清楚地看到籬笆那邊的景色。
    隻是，一段一段的。
    二
    很早的時候。
    我和小然，兩個小男孩，就住在籬笆旁邊。
    小然拉著我來到籬笆前說，籬笆籬笆告訴我，小然最喜歡和誰一起玩？
    然後他就指著籬笆上刻著的我的名字說，你看靈吧。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名字都是他前一天自己刻上去的。
    我們的家境差得那麼多。
    我隻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而小然呢，爸爸媽媽都是生意人。我總以為小然有花不完的錢。
    當我還穿著前年的舊衣服在空地上蕩秋千的時候，小然早就穿上了最新款的“米老鼠”帽衫；當我幾年都背同一個破破爛爛的書包上學的時候，小然以半年一個新書包的速度展現出他家庭的殷實；當我滿頭大汗地在空地上和其他孩子跑來跑去的時候，小然卻優雅地端坐在鋼琴前彈奏出一首首優美的樂曲。
    是啊，我和小然，終究差了那麼多。可小然一點都不在意，仍是一有時間就來找我。
    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的就是你的，長大了有錢一起花。
    三
    我們的感情很好。
    上了中學，小然再也不會拉著我到籬笆旁，幼稚地說，籬笆籬笆告訴我。
    記得小然第一次寫情書，卻讓我執筆。他說，你字漂亮，作文寫得也好，拜托你了！
    於是我寫出了那些酸得倒牙的文字，雖然最後小然被拒絕了，但他還是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夠意思！
    我知道，小然必定要接他爸爸的班，長大後去從商的，小然也總說他以後要做個商人。這是他爸媽為他鋪的一條黃金大道，而我對我的前途，一片茫然。
    是啊，我和小然，終究差那麼多。
    小然好像比我成熟不少，他經常說，你太單純了，小心以後到社會上被人騙。
    可我想，世界上哪有那麼多騙子呢？
    小然看我疑惑的樣子，說算了算了，你也不太懂，反正以後有錢一起花！
    四
    那年我們十八歲。
    其實對於小然去美國這件事，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畢竟，這是每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必走的一條路。
    可是啊，我就是舍不得他走，舍不得十幾年來的玩伴。
    夏日的蟬鳴，傍晚的夕陽，籬笆旁的我和他。
    我沒有說再多的話，他卻說，籬笆籬笆告訴我，小然最好的朋友是誰？
    他指指那斑駁的字跡說，還是很靈。
    我的淚在眼眶裏打轉，我不想當著他的麵哭。
    小然看著我說，我很快就回來。十年之後的今天，還在這，不見不散。
    我點點頭。
    於是，他走了，我哭了。
    是啊，我和小然，終究差了那麼多。
    五
    五年之後。
    我大學剛畢業，和別人一起經商結果被騙，傾家蕩產。我這才想起小然的那句話，小心被人騙。
    我回家。我媽說，小然回來了，就在空地上。
    我狂奔。在空地上的秋千那，我又見到了小然，他在打電話。
    我悄悄地走到他身後，不想打擾他。
    小然的西服皮鞋在光下反射耀眼的光，一口流利的英語好像是天外來客。
    看他掛了電話，我走到他旁邊的那個秋千坐下。
    我用手拍著他的臉，感覺有些紮手。我說，小然你長大了。
    他也伸手掐著我微微泛青的下巴說，你不也一樣嗎。
    我有些自嘲地說，咱倆差太多了。之後苦笑。
    小然從兜裏掏出厚厚的一摞錢說，聽你媽說了，拿去吧，小時候不常說有錢一起花嗎。
    我突然站起身，發了瘋似的大吼，你別來可憐我，我不需要！然後轉身走開了。
    晚上我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小然也隻不過是想實現小時候的話。而我卻用一句話就把他趕走了。
    即使這樣我還是在想，小然，十年的那個約定，你會兌現嗎？
    六
    又過了五年。
    我的事業仍沒什麼起色，二十八歲了還是公司的小職員。
    最近聽我媽說，小然在美國定居了。
    小然，你還是沒法兌現你的承諾啊，有哪個傻子會為了十年前的一句話特意坐飛機趕回來呢？
    夏天到了，也到了約定不見不散的日子。我到了那片籬笆下，還好，這麼多年了它還沒被拆掉，可小然，你呢？
    傍晚時分，空地上有一群孩子在遊戲，有老人在打太極。那些小時候打太極拳的老人有的已經不在人間了吧，而原來那些中年人老去後變成了“老人”，也許正在當中打太極呢。
    一切都在變。
    我走到籬笆旁，用手撫摸那些已經發黑的模糊不清的刻痕，下意識地說，籬笆籬笆告訴我，他會來嗎？
    這句二十多年前的話現在說來還是感到那麼熟悉。
    突然我摸到了一個新刻上的字，仔細一看，下麵還有兩個字，連起來是，我來了。
    這字既熟悉，又陌生。
    我猛地抬頭，從籬笆的縫隙中看到，一個男人，坐在秋千上，正向我招手。
    現在我終於明白這籬笆的用途，它裝著我們沉甸甸的回憶。
    我們的時光像是被籬笆分成一段一段。有時候能和你在一起，有時候不能和你在一起。可不管從籬笆的哪一段縫隙看過去，都是一整幅完美的風景。
    原來，在我們的友情中，不曾有過金錢、身份和地位。原來，在友情中，我們並沒有差那麼多。原來，我們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