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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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香居三樓雅間。
明亮的琉璃燈將雪洛的麵容籠在陰影裏,恍惚間看不真切。那是怎樣的眼神?細長美麗的鳳眼中,氤氳開的惆悵和痛楚間隱藏著一抹坦然和了悟。
他沒有回答我,我又重新問了一遍:“你去了周大富那裏麼?”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不放過任何存在於他眼神中的心思。
很奇怪,他的目光竟有些恍惚和迷茫,沉默了半晌,他終於開口:“是。”
“這幾天一直都去?為什麼去?你……”我激動的問,又覺得有些過激住了口,平複著馬上噴薄而出的怒氣。
“他說他仰慕我很久了。”雪洛的話音聽不出溫度,“他想聽我唱歌,單獨唱。”
“那,他是不是?”我欲言又止。
雪洛似乎覺得既已開口,便沒有必要再隱瞞什麼,繼續說道:“我去一下午,陪他喝茶、飲酒,為他彈箏唱曲兒,一下午十兩。我去了三次,一共三十兩。”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黑的深沉、渾濁的可怕。
“那三十兩你?”答案幾乎呼之欲出,我的左手緊張的握成拳頭。
“買了這支累絲攢珠釵,”他靜靜的說,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那天下大雨,你把唯一的琉璃菊花簪抵給了人家,從那開始沒見過你戴過釵,我就買了。”他白嫩的臉頰上暈開了一片粉紅。
“周大富還有沒有對你做什麼?”我聲如蚊蚋,目光轉向他腰間的汗巾。
“什麼?”他的身體鬆懈下來,很茫然的問我。
“那個。”我怎麼好意思張嘴問這種事。雪洛,你長得如此陰柔嬌媚,實在就是前世那個時代裏標準的“小受”樣啊。那個周大富既然已經成功引誘你單獨見麵,摸摸小臉、牽牽小手是已然發生了的吧?他,有沒有狼心狗肺的對你霸王硬上弓啊?本來,讓早已擺脫伶人身份的你,又重回到那種輕歌賣笑的日子,就已經很讓我難過了。若真的,本出於單純唱歌卻失了清白的話,你讓我今後還有何顏麵對你?!
我腦海裏思緒翻騰,一時竟無語。雪洛見我神色矛盾,輕聲問道:“卿塵,你剛才要問什麼?”
我猛然抬頭,看進他的眼眸,澄澈如水,純潔溫暖,無法想象,這三天到底有何種可怕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
目光無意識的垂下滑過他脖頸時,雪膚上一抹可疑的紅色讓我的心忽的墜入了冰窟。
“這是什麼?!”我顫抖的問,手卻迅速的探向雪洛的衣領,一下將他的領口扯開。他的脖頸一如臉龐,皮膚光滑細膩,白皙水嫩的令人咂舌。玉膚上的紅色很是可疑,怎麼看怎麼像是吻出來的痕跡。手指還沒有觸及到那抹紅色時,就被雪洛抓住。
我抬頭再看他,整個臉已經發燒似的紅雲密布,連剛才還白亮的脖頸也氤氳開了尷尬羞怯的紅色。
“你……你幹嗎!?”雪洛結結巴巴毫無力度的責問我,手慌忙的將領口的襻扣係好,神色尷尬異常,這反而加重了我的疑心。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為了我,你何必受這些委屈!雪洛!是我欠你的!我會記得的!”我控製不住自己,撲進他的懷裏,連聲說著。
感受到他的再次震動,我仍說:“我不會在乎的!不管周大富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曾經如何欺負你!我都不會在乎!你永遠是我心中最純潔最無瑕的雪洛!”
“你說什麼?”雪洛的聲音中夾雜著欣喜之後的迷惑。
我抬眸與他對視,信誓旦旦的說:“周大富對你做過的事,我會讓他後悔的!”
“卿塵,等一下,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不確定的問。他臉上剛剛平複的潮紅再次浮上來,手指著領口若隱若現的紅色,問我:“你以為這是什麼?”
見他如此開誠布公,我心下對他的好感更添一分,心疼也更增一分,“不是他……吻出來的嗎?”
“啊!?”雪洛驚叫一聲,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我,又尷尬的說:“你滿腦子都在想什麼啊?!這是剛剛晚飯後讓毒蚊子咬的包!你怎麼會看成?!”他突的閉了口,不再說話。臉上羞窘的又紅了起來。
“啊?!”這次換我驚訝,難道一直都是我在臆測?我追問:“周大富有沒有拉你的手?”他搖頭。“他有沒有摸你的臉?”他的眼神騰起一抹惱怒:“他摸我臉幹什麼?!”
“他有沒有跟你……”看他眼中泛起的冰冷和危險的信息,我知趣的趕緊閉了嘴。
魯迅先生曾說:“我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推測中國人的。”我也是如此。難道周大富的有品還不是裝的?確實是不逾矩,以禮相待麼?
我還不太確定,看雪洛眼中不再有氣惱的情緒,又問:“周大富果真是個君子麼?”
“雖然不一定能以君子相稱,卻比我原先遇到的所有聽者都要尊重人。”
聽雪洛的這句話,心裏的一塊大石落下,可接著,一股怒意湧上心頭。
我用力的推開他,大聲質問:“既然他沒對你做什麼,你臉色這麼臭是擺給誰看的!害我以為你在他那吃了虧,殺他的心都有了!”
我這麼一說,倒像是他犯了錯,對不起我,他哭笑不得:“可誰想到你能想那麼歪啊!”
我沒理會他,徑自又問:“可你問什麼突然不高興?”我低著頭,手裏開始擺弄自己垂在腰間的瓔珞。
他沉聲問:“你,想聽真話麼?”我點頭,卻有些不敢看他。
“我恨自己沒有能力,不能有足夠的錢為你買喜歡的東西。我討厭這種沒有力氣的生活,討厭自己隻能依靠返回伶人的生活才能多掙錢,我不敢把錢的來源告訴你,怕你,……怕你嫌棄我,覺得我沒有本事,沒有能耐,沒有讓你依靠的能力……”最後一句話,他是囁喏著咽回了喉間,我聽不真切。
“你今年多大了?”我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十七。”他也是一愣。
古代的人啊,真是早熟啊,這話放到現代,二十五歲的男子能有這個覺悟麼?還好,我現在的身體十六歲,就算真與雪洛有什麼發展,也不讓我在年齡上反感。心理上雖是姐弟戀,可要讓我在這個年代找個心理上非姐弟戀的,那些男人們怕都是當了爹的吧?
我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裏,沒有理會一旁坦白後的雪洛一臉茫然的看著我乍喜乍憂。
半晌回過神兒來,有些惱他為什麼不及時叫住開小差的我,可見他一副純情無敵美少年的弱不禁風模樣,心就軟了下來。
“我不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金銀玉石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去不帶走。錢財為我所用,卻不能成為支使我生活的主宰。我活著不是為了享受。你大可不必為我如此費心。”
後一句可能引起他的誤解,以為這是在間接的拒絕他的好意,於是又補充道:“三十兩買支釵,我舍不得戴,若成天束之高閣又體現不出它的價值。我有個想法,不知你可同意?”
他靜靜的聽完點頭意會。
第二天的下午雪洛做完自己的事就出去了。這次我是知道的,周大富與他隻約了三恬,也就相安無事。雪洛出去是將那支累絲攢珠釵退給金鋪,不知道是否順利?
我獨自呆在臥房,侍弄著窗台上的君子蘭。神遊中,思緒飄回前世,我家的陽台上花叢中那兩盆君子蘭,是否依舊開著橘紅色的花?
冷不丁被人從後麵抱住,忍不住驚呼一聲。
“是我。”身後熟悉的聲音和草木香味讓我安靜下來。
我想要回過身,他卻執拗的不動,清淺的呼吸在耳畔浮起,溫柔低沉的喚著我的名字:“卿兒,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媽呀……”我心裏低叫。“卿兒……”肉麻死了,渾身上下已經起了反應,小米疙瘩一層一層的湧現出來。這個十七歲的毛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深沉?還叫得那麼糝得慌……
“咳……”我輕咳一聲,不大適應他的懷抱。盡管那熟悉的草木清香是如何的沁人心脾,那寬闊溫暖的懷抱是如何的讓人沉靜安心,可畢竟主動抱他是一回事兒,被動被他抱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我輕輕的掙開他的懷抱,回頭問:“事兒辦成了嗎?”
他低頭回答著:“嗯,”別過臉去。
我卻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笑道:“怪不得不讓我動!是怕我回身看見你的臉通紅吧?”
“咳……嗬嗬”雪洛幹笑兩聲,臉皮兒卻又是火紅的燒了起來。他忙不迭的轉移我的注意力,從腰間拿出一物,對我說:“三十兩拿回來了,給你這個。嗯……這個,是真的不值多少錢,……你若嫌棄就丟了吧。”
“你好沒意思!哪有這麼說話的!我偏不!就是不喜歡我也不會丟啊!是你送給我的呢,我非要留著!”早已接過他手中的物什細細端詳起來。
這是一支有些粗糙的桃木簪子,簪身簡潔流暢,依了木質紋理刻了一朵出水蓮花。
“是荷花呢!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荷花?”我欣喜的問他,雪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回道:“我不知道。隻是覺得你給我的感覺很像它,清秀脫俗,不沾染俗世的凡氣兒。”
“說的我跟花仙似的,原來怎麼就沒發現你這小鬼說話如此的討人喜歡?”
“小鬼?”他不滿的皺眉,“你才小鬼呢!這麼點小人兒還故作老成。”他接過我手中的簪子,又道:“我給你簪上。”
“你的手怎麼了?讓我看看!”
“沒,沒什麼。”他躲閃著。
“讓我看看!”我不由分說的拉起他的手,那是並不長卻很深的一道疤,“簪子是你刻的?!這傷也為我傷的?!你的手是彈箏的手!怎麼能……”我說不出話來。
“沒事,又不疼。”他不理會我,將簪子簪在我的發間。
驀然,小小的心被雪洛的溫柔貼心帶來的幸福感填滿。
原來,快樂就在身邊,原來,幸福是如此的唾手可得。幸福是什麼?幸福,就是你在乎的人,同樣甚至更深切的在乎你。幸福就是彼此包容、彼此依偎、彼此愛戀、彼此的眼神和世界隻有對方。
楚吟秋,我現在是摒棄了這個舊身份,開始以冷卿塵的新麵目繼續生存。是不是,最初穿越的厄運隨著自己的重生也得以轉化呢?我殷切的期盼著事實的驗證。
不隻是我這個穿越的人,像雪洛、像劉叔、像藍鑫、像紫堃,我們都希望能早日找到可以讓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劉叔也已年過半百,說書闖江湖的漂泊生活也該就此打住。藍鑫是可以接替劉叔衣缽的。青楓、雪洛、赭炎各有自己的所長和興趣,畢竟都還年輕,有的是奮鬥的機會。紫堃年齡再大些,少不了要托鄂叔或義父盧老爺為她覓一門妥帖的親事。古代的女子啊,嫁對郎就是一輩子的福分了。
雪洛的三十兩加上我攢的錢,劉叔和藍鑫四人湊足了百兩,托鄂叔的關係,覓了一處城郊幹淨的宅院,買了下來。剩下的錢按月份存入原戶主指定的錢莊帳戶。終於,也有自己的房子了!
新的宅院並不大,有點類似於北京的四合院,卻又不盡等同。劉叔、藍鑫、雪洛、我、紫堃收拾了東西搬進了新家。赭炎和青楓因為差事太過密集,仍舊住茗香居的樓閣。
這次真的是有了“家”的感覺。
在茗香居,怎麼都覺得自己是在住客店,房間不是自己的,連床睡得都不舒服。到了新家,其實木板的硬床依舊硌人,心裏卻有難以言盡的舒適。
我與紫堃一間,她在外間,我在裏間。雪洛和藍鑫一間。格局與我們相同,老爺子單獨一間。
這算是真的家了,是我在清朝,自己的錢買來的房子!所以,一切的布置盡隨己心。
不得不說,太感謝行方便的鄂叔了。自然,義兄盧敬堯也沒少出力,簡易家具都在最短的時間備好,茗香居的夏嬸還特意指給我們最近的菜市場和時令蔬果的價碼。
《笑傲江湖》劉叔的部分已經全部播完,這幾日閑了下來。早場的藍鑫如今卻是一日三場,將落於劉叔之後的部分補齊。雪洛的琴奏隻加在了夜場,也就相對閑暇,這倒便利了我們裝修新家。
雪洛翻土開出一塊小小的花圃,劉叔也跟著侍弄,種了生命力極強卻不是很昂貴的花草。紫堃買了蔬果,生灶添火,我則一旁擇菜洗菜,忙忙碌碌、說說笑笑,從事著最平凡最瑣碎的居家小事,心裏卻是一片空明祥和。
我沒有經曆多少大風大浪,卻一如既往的喜歡這種樸實無華的平凡日子。過的心安,過的踏實,過得能感覺到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家庭中的,身邊有自己願意為其磨盡光華也甘之如飴的親人。即便是偶有意見相左,紅臉口角也是如此的甜蜜溫馨。
與紫堃、劉叔呆的日子久了,老戴著那麵翡翠遮就有點兒見外了,在最初幾人的驚為天人後,慢慢看常了,也就沒有多少新奇驚豔的反應。
隻是,隱約覺察到了紫堃的轉變。這小丫頭,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最早我與雪洛生疏時,她倒與雪洛走的很近。如今,雪洛看我的眼神,說話的語氣都讓她有所覺察,便刻意與雪洛疏離起來,倒是因了與藍鑫的上工時間相類,而與他輕聲笑語的次數多了起來。
唉,又不自覺地想起了月旋。若紫堃是月旋的性格,會不會也是忍了痛,卻仍直接了當的告訴我,那個他是她喜歡著的,會不會也因為自己的迷惑而懷疑自己的感情呢?我如今仍欠月旋一個解釋。隻是,這個解釋,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
《笑傲江湖》下卷的印製工作已經開始進行,想必茗香居,藍鑫的書場一告於段落,就可以立即上市。
劉叔開始潤色《射雕英雄傳》,而我又成了閑人一個。於是,開始了來到清朝後的第一次女紅針線。
一直覺得古代的枕頭繡了花,描了線,如此的雋秀,如此的精致,卻不曉得枕在腦袋底下這麼硌人。以至於,十有八九的夜晚,我都如年少軍訓時的睡姿,不枕枕頭。天漸涼了,開始懷念家裏柔軟的大床,軟軟的枕頭,輕盈的絨被,甚至坐在床頭的粉色大熊和趴在床尾的米黃狗狗。
如今我的床,硬硬的木板,吱呀輕響。新換的粉色床帳老讓我誤以為這是夏日的蚊帳。與紫堃抽空到集市裁了布匹,買了棉絮,回家裁成枕套,塞成軟綿綿的枕頭。
我與紫堃的西屋,算是女孩兒家的閨房,其餘三男皆是門外止步,也就不知道,我們挑燈夜戰後美麗柔軟的枕頭是如何讓我們的夢境更增香甜的。
隻可惜好景不長,某頓飯中,紫堃說漏了嘴,引出了我們藏匿不欲他們知的形狀怪異卻實用至極的扁平枕。唉,人手要一個,我與紫堃隻好再次出錢出力,令其各自滿意。
但我還是留了私心,在雪洛藍鍛的枕麵一角繡了很簡單的“雪”字。他自是欣喜得要命,若不是被我好說歹說,他才打消了把棉絮掏出,隻留枕套珍重收藏的念頭。
趁著難有的空閑好天氣,我跟雪洛一起去爬山。本來極力邀請紫堃,可她或許意識到自己“電燈泡”的身份,推托點心房忙不過來,隻叫我們盡興。
於是,這一日,清晨,煮好粥、煎好蛋,切好幾樣粥菜,與大家吃完。收拾好,我與雪洛便向了城郊最近,卻也最有名的千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