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居住處,閉塞有誰知 雪翩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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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家可歸,甚至連話都不會說的我,隻能夠跟隨父親回家去。
母親住的地方離父親住的地方並不遠,我們走得很慢,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磨了不少時間,但也隻花了四天便到了。
父親住的地方並沒有母親住的地方的街道那般熱鬧,民風也簡樸多了,但是賣的東西也不少。兩旁的街道上皆是形形式式的小店,有賣和服布匹的?有賣舊家具與工具的?有賣糖果糕點的?有吃飯喝酒的小店……五花百門的店鋪,雖然比不上母親那邊的精彩,但同樣地讓我目不暇及,好奇不已。
來到了這陌生的世界,我就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什麼東西對於我來說都是新奇的。
父親每次看到我一臉好奇的樣子,總是沒好氣的朝著我笑,但又有一點點欣慰,許是因為看到我終於擺脫了母親與兄長的陰影而覺得鬆了一口氣吧!我深知他在擔心我會因為這件事而一直陰沈下去,雖然目前的“我”隻有三?四歲,但在大人的眼中也是略通人事了,對於“死亡”也有一定的理解,不會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盡是失去了母親與兄長,我仍然活著,並沒有因為他們的離去而尋死。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夠為他們報仇!
強者生,弱者亡!
在這個時代之中,這便是絕對的,不可置疑的真理,是人世間的生存法則!
隻有強者,才能夠活下去!
隻有強者!
※※※※
弘化五年,冬。
寒風颯颯,深夜時分開始下起雪來,更為這寒冷的冬天帶來了幾分蕭瑟。
推開窗子,仰首望天,雪花自寧謐的穹蒼如鵝毛一般飄落下來,在天空中隨著寒風飛舞,再輕輕地落在地麵之上。放眼下去,漫天遍地雪茫茫一片,在萬籟皆寂的夜晚,更是顯得蕭瑟。
庭園之中,一塊一塊的大石堆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小小的池塘,湖麵上結了一層薄冰,雪落在上麵一時之間還不會融化,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華。園中所有花皆已凋零,隻有梅花淩冬耐寒,雪越大反而開得越香越茂密,我托著腮凝視著園中傲然綻放的白梅,清香幽幽,若有若無。
寒風拂過,枝丫微微顫抖著,惹得上麵的積雪簌簌掉落了幾片。
我輕歎一聲,屈指一算,隨父親從京都來到明石已經有兩年了呢,但我卻永遠也忘不了在京都那血腥的雨夜。
在這短短的兩年之中,我開始學習說日文,也開始識字,嚐試在書籍中了解這裏的一切。父親每天都親自督促我學習,每天早上他都會教我寫字,他知道我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於是他隻有把字寫在紙上,然後教我怎麼念,再在旁邊畫畫,標示字的意思,讓我慢慢地辨認。
小孩子記憶力強,接收新事物的能力也快,加上我求成心切,學習起來加倍用心,倒也不費勁,學得也很快。再加上四周的人說的都是日文,環境因素使然,不需半年我便已經學會了怎麼說了。但說比寫容易,盡是我日文說得再流利,讀與寫對我來說還是很困難,所以我每天都會拿書本看,隨了想要快些了解這裏的生活習慣以外,更可以訓練自己讀書的能力。
這些日子下來,我對周圍的東西也有了一定的認識。尚且記得,我第一次學會念的是自己的名字——山口薰。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我”也叫作“馨”,直到開始學習寫字時方知道,原來父母給我取的名字是“薰”。但是不知道是巧合或是命運的安排,在日文中,“薰”與“馨”是同音字……
也許冥冥之中有注定?
同時,我發現日文跟中文雖然很是相似,但有些字字麵上的意思相差還是很大,更有些是自己從來不知道的名詞,比如說:格子門叫作“障子”,木屐叫作“下?”,分趾的鞋襪叫作“足袋”,和服有分“振袖”?“留袖”?“十二單”等多種,等等……
但是我知道這些於我而言是不足夠的,我真正需要?解的,是這個年代。
冷不防障子“唰”的一聲被打開,正好打斷了我的思緒。習慣性地扭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柔媚得似是女人的臉,來人正是我的父親——山口裕助。
如果讓我形容我的父親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那麼我隻會說他是一個天才,但同時也是一個性子極為怪僻的人!
旁人永遠都想不到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的個性與這個世道的人相差甚遠,無人能夠左右他,隻有他能夠左右人。他桀驁不馴,在這個武士當道的年代,盡是身懷絕技,劍術高明得深不可測,卻不願為五鬥米折腰,屈居於別人的手下。但是卻會為了一個無關大事的理由,而甘願做一個輕度卑微的足輕,一個打雜的下等兵。
如果說這世上誰能夠左右這個男人,我想……隻有我的母親。
父親在以前不願意追求功名,雖然後來成為了明石藩的足輕,也刻意地隱藏自己的實力,不搶風頭。但某年在京都因為機願巧合之下遇到我的母親,對我的母親一見鍾情,雖然兩人兩情相悅,但礙於母親是京都的富家之女,我的外公外婆亦極看重門弟,加上當時父親已經娶親,自然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父親曾經一度與母親私奔,但是母親從小嬌生慣養,性子又柔弱,處處都需要依賴別人照顧,自然受不了這奔波勞碌的生活,健康每況愈下。父親看著母親漸漸的消瘦下去,加上母親當時已經懷上了我與山口一兄妹倆,根本不能夠再繼續這種生活,於是父親隻有把母親送回去——盡管明知道這樣會使母親受盡親人白目,但他亦隻能夠讓她忍耐下去,因為他一定會帶我們離開的。
天保十五年,我的母親山口理惠在回京都的途中生產,於江戶武藏誕下一對雙胞胎,哥哥取名“山口一”,妹妹取名“山口薰”。
同年三月,山口裕助離開了他的妻子以及剛剛出生孩兒,獨自一人回到明石。
從此以後,母親便再沒有見過父親,隻能夠每天苦等父親寄來的信,看著父親的字,以解相思之苦……
後來父親一直努力的工作,通過購買株卷買了“禦家人”的名號。雖說禦家人是最低級的幕臣,俸祿也少,連二百石也沒有,但對於父親的性格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讓步。所以在我三歲的那一年——也就是弘化三年,父親寫信給母親,決定了要接我們到明石藩來與他同住。
但是……卻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寒風吹進室內,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父親把障子給關上,撣了撣發上?衣上的雪花,笑道,“怎麼這麼早就醒啦?”他摸了摸我?得發紅的臉,柔媚的雙眸中有著一絲寵溺,“你坐在窗邊幹什麼?瞧你,冷得臉都發紅了。”
“嗯……我想看看雪。”
“雪有什麼好看的……別看了,不然待會又要生病了。”父親抱起了我,給我捂著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既然這麼早就起來了,那麼說說,你今天想學些什麼?寫字?還是插花?嗯,插花得找你的母親或者阿勝學,我可不會。”
“她算什麼母親,我的母親早死了……”我小聲嘀咕著,不滿地別過臉去,不願看到父親的臉。
我的親生母親理惠,早於兩年前京都的一個風雨飄搖的夜晚,為救我與我的兄長山口一而被一群浪人斬殺。而我現在的“母親”真悠子,則是我父親裕助真正的妻子,早於父親認識我的母親以前便已經嫁與我的父親——據說他們倆是娃娃親。
盡管父親喜歡的是我的母親而非真悠子,但當時父親的家裏正值困難,礙於父母的要求,父親不得不入贅到真悠子家中。
盡管父親是一個多叛逆的孩子,但終究是一個古人,終究還是不能違抗父母的命令啊……
但就算父親隻是入贅,可家中卻無人敢違抗父親,皆是唯他是從。一方麵是男尊女卑的社會陋習以及大男人主義的風氣使然;另一方麵則是父親那深不可測的劍術與無人能夠猜測的心思,讓人不得不暗暗防避,無人敢隨意招惹他,因為這無疑是自找麻煩。
真悠子現在育有一子一女——山口廣明跟山口勝。跟我與山口一相比起來,他們兩個長得更像母親,並沒有遺傳到父親的優秀。真悠子並不是一個長得特別美麗的女人,五官清秀,長相並不討人厭,但是我卻一點兒不喜歡她。不單單是因為她的身份,而是因為她與她的兒女心機太重,城府太深。
我是明白他們在想什麼的……他們都想趕我走,深怕我搶了他們的財產以及繼承人的名涵。
然而,他們所爭的,也不過是禦家人的名涵以及一把刀而已。
據說那把刀,殺人不見血,是一把極貴重的名刀。按理說應該不會流到我們家才對,但是由於父親早年四處在外遊曆,有一次無意間救了一名鑄刀匠,那位鑄刀匠因為感恩,所以便送了此刀予父親——父親曾經說過,將來這個家的一家之主,將會繼承他的所有,包括了他的所有,原本的姓氏,以及這把刀!
回複姓氏還是其次,重點是那把刀是世間難求的名刀,是任何一個武士都渴望得到的寶劍!雖然真悠子並不懂劍,但亦深知權勢以及名望的重要,為了兒子與女兒的將來,自然可以不擇手段。山口一在兩年前不知所蹤,家中隻剩下大哥廣明一位男丁,按照一般的做法應該傳給他才對。然而父親性情古怪,會不會傳給女兒也是未定之數,如果是傳給真悠子的女兒阿勝還好,但如果傳給我的話……
尚且記得,在我四歲那一年,廣明被父親送往江戶學劍,在他出發的那一天的早晨,他破天荒地敲響了我的房門,隻為了跟我說一句話:“別妄想跟我搶那把菊一文字則宗,記住你的身份,你不過是一個沒有名份的野種罷了!想要繼承家業?哈,可笑!”
在他們眼中,我不過是一個“野種”,沒有來曆的野孩子!但因為母親的關係,偏偏我最得父親疼愛,我的存在,無疑是給了他們很大的威脅。所以,他們憎恨我?厭惡我還是有理由的。
也許真的很可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菊一文字則宗”。後來為此我還翻了許多書本,方知道原來這把“菊一文字則宗”的確是一把名刀——這把刀是在鐮倉時代鳥羽上皇時期由一名叫則宗的備前國刀匠所鍛造的,據說刀身泛光,殺人不見血。
然而我卻不知道到底廣明從哪裏聽來父親那把刀是“菊一文字則宗”,因為用現代的說法,這把刀是一件國寶級的文物,我們又怎麼可以會擁有?
莫名其妙。
“你盡是不喜歡,可真悠子終究是你的母親大人。”父親輕撫著我的頭發,輕聲道,“盡管,我也不願意……薰,我隻想你叫理惠一人作母親,但是,這從來都不是你我所能選擇的。”
薰,我隻想你叫理惠一人作母親……
我深深地凝視著父親無奈的神色,沉默無言,眼睛無意識地瞟向窗口,雪花紛飛,揚揚灑灑地落了遍地。
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盡頭——看不到來時的路,亦看不到歸去的路。
我們……都無法再回到從前了。
“父親……教我劍吧。”我輕輕地道,聲音幾乎細不可聞,但我肯定父親是聽到了。
父親抱著我的雙手猛地一僵,別過臉去,沒有答話,我亦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我扭過頭去,直視父親那雙狹長的雙眼,一字一頓的緩緩地再重複了一遍:
“父親,教我劍吧。”
隻有劍,我才能成為強者;隻有劍,我才能夠在這個家?這個時代中——活下去。
父親,真的,我隻想,活下去……而已。
僅此而已。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一片蕭瑟,格外淒涼。寒意更盛,庭園中的小湖上結著一層薄冰,微弱的陽光射在上麵,生生地刺疼了我的雙眼。
我掙開父親的懷抱,重新站在地上。邁起腳步,緩緩地走向窗邊,伸出手來,雪花翩躚,飄落在我的手心之中……須臾間,已幻化為水,隻剩下絲絲冰冷的觸感殘留在手心之中。那感覺,一如現在我倆的心一般冰冷……宛如失去了一切的情感,各自沉淪在黑漆死寂的茫茫大海中無意識地掙紮著,任由冰冷蔓延到內心的深處。
父親,我深深地知道……這是一個需要劍的年代。
這是一個……充滿了腥風血雨的年代。
在這個年代之中,所以人的心……都是冰冷的,從來未都曾更改。
冬去春來,是否在雪融化的?那,便能夠聽到花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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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家人:禦家人,意指鐮倉時代“與將軍直接保持主從關係的武士”。以後雖沿用此詞,詞義多有改變,直到江戶時代。降及江戶時代,則成為專門的稱呼,一萬石以下的幕臣,凡有資格謁見將軍者,稱為“旗本”,無此資格者稱為“禦家人”。
菊一文字則宗:?倉時代後鳥羽上皇時期備前國刀匠則宗所鍛的一係列日本刀的總稱。太刀,刃長78。48CM,鋒刃極長,刀身細且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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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大家大概可以看到一些很熟悉的名字,其中最熟悉的莫過於是“菊一文字則宗”這個名字了。在司馬遼太郎的小說中記載,菊一文字則宗是新撰組一番隊隊長衝田女總司的配刀。的而且確,有資料說過,新撰組穿得再不好,但每個人腰間的配刀都是一等一的好。衝田有兩把配刀,最常見的說法是“菊一文字則宗”,另一把是“加州金?住長兵衛藤原清光”。然而,菊一文字則宗是太刀,並不適合在實戰中使用,加上菊一文字則宗是國寶級文物,根本不可能會在衝田手上。
其中比較有力的說法是,衝田的刀是江戶的名刀“菊紋山城守藤原國清”,此刀亦有菊花紋及一字紋,而“菊一文字則宗”一說其實是誤傳,個人亦覺得這個說法比較可信。不過大家都是猜測的,並無人知道這把刀到底從何而來,以及到底是什麼刀,都不得而知。所以大家選擇相信哪個事實上都不是大問題,畢竟大家都是猜的,不是嗎?
加州住清光(真品):
http://bbs1。greedland。net/attachments/4/2006/05/13/1006069。jpg
菊一文字則宗(真品):
http://bbs1。greedland。net/attachments/4/2006/04/03/993554。jpg
真品自然是不及模仿刀拍得那麼漂亮,不過網上很容易找,大家想的話不妨也上網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