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碧海淩雲  第一章 馬纓糕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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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遏羅山。
    天已入秋,秋雨綿綿。密匝的銀絲攏一片蒼碧入簾,朦朧青穹,模糊視線,遮天蔽日。
    滿山青鬆。遏羅常年翠綠,然依舊掩不住深山之中這突兀而起的屋宅的清冷。
    木製的宅子古風猶存。迎門抬頭,便見一幅橫匾:南溟居。木刻三字,若虯龍盤石,蒼勁有力,而這屋宅,掩於青鬆之中,似是深不見底,連綿一片,雖清冷卻一點兒也不寒酸破舊。
    進門穿過前堂前廳,略過幾間廂房,幾間緊閉的不知作何之用的屋舍,地便突地寬敞起來。
    像是個院子,卻無太多花草。靠邊一落石桌,一方石凳,桌上一杯素清的茶,香氣四溢。桌前一灰發老者,背手而立,長衫古樸,卻鶴發童顏,身勢矯健。
    時已至深秋。白玉杯中的清茶慵懶地騰著嫋嫋的霧氣。雨絲細密,不動聲色地融入杯中,那灰發老者卻隻是兀自立著,背對那杯上好的青茗。他閉著眼,顯然意不在品茗。
    倏忽一陣風而過,杯口嫋嫋的霧氣依舊筆直地騰升,就像是被那老者護在身後的瘦弱孩童一般,半分也不受外世的幹擾。
    又一陣簌簌的聲響,卻不再是風吹過的聲音。若眼夠明,定睛看清了,也不難分辨,是人聲。
    倏倏的人影也比倏倏的風聲慢不了些許。雪白的身影,攜一柄劍狹長地從那老者右側方的死角飛掠而來,帶著輕叱之聲,頓時破空而出。
    那老者仍舊閉著雙目,不為所動。似乎那劍並不是向著他而來。
    石桌上玉杯騰著的白霧迎著鋼劍的戾氣頓時倒下矮了一大截。
    灰須老者依舊不動聲色,就在那劍尖快沒入他咽喉的一瞬間,隻見人影腳尖一旋,微微一個側身,鋒利的劍刃便貼著老者的頸側而過,嗖地一滑,直刺老者身後那隻白玉杯。
    果真,那劍確不是向他而來。真正的目的,竟是石桌上的杯子。
    劍若飛梭,要回已然成難事。老者這才緩緩睜開眼。睜眼雖慢,出手的動作卻雷厲風行,右臂一掠而起,直製住那人的手肘,劍便亂了方向。瞬息的停頓,老者又借力一個後甩,將橫斜側身出手的那人翻倒了個個兒,像個孩子一般輕輕鬆鬆丟了出去。
    桌上的白玉杯又開始騰起嫋嫋的白霧,紋絲未動。
    老者拂袖,又將雙手背到身後。那被毫不客氣丟出去的白影似是輕“哼”了一聲,以手撐地,動作便頓刻緩了下來,一襲白衫若一隻翩飛的蝶,兩個翻身,蜻蜓點水般穩當地落地,亦絲毫未傷,步法劍勢或當是高手,定睛細看才知不過一十四、五歲的俏皮丫頭,素麵朝天,還不懂抹粉施黛,滿臉稚氣未脫,隻一雙琥珀色的眼,犀利而又炯炯,憤憤地盯著那老者。再看方才那柄利劍,又何曾是劍,不過一根枯樹枝罷了,捏在手中,雖被雨水打濕,亦輕脆易斷。
    “壞師傅壞師傅!”小丫頭連聲。雖未傷著,想必定是惹了一肚子的氣,突然將樹枝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上撒起嬌來。
    見那丫頭又來這一招,本是麵色莊重的老者一下皺起眉來,似是哭笑不得,剛想伸手撚撚胡須嗔罵幾句,抬眼的同時忽地瞥見青鬆上方高遠的蒼穹一角有何物匆匆一掠,散出微弱的猩紅光芒,隻一瞬,在這霧氣茫茫連月升日落都分辨不清的雨天仍舊露出了它著實有利的存在證明之後,又像怕被人窺見似的急急隱沒開去,似是從來沒出現過一般悄無聲息。
    它悄無聲息,卻仍舊被這熟稔星相的老者窺見了。猩紅寓意血光之災,它本意隱匿,對著老者而言,又究竟是緣,還是劫?
    然灰發老者心中思量的卻並不是這些。
    竟是何物,連綿的秋霧都擋不住它的光亮?竟是何物,敢在這本該日月同輝的黃昏一瞬衝犯正東星位?
    老者迅速聚神細尋,然它早似個調皮的孩童,逃之夭夭。於是他隻得低首掩袖,右手飛快地在袖中掐算起來,避著跟前的丫頭,神色卻漸漸驚詫不止,雙眼不由自主地越睜越大。
    著白衣的丫頭坐在地上,素色的衣衫分外紮眼。就在她師傅專注於走神而無意顧及她的空當之中,飛似地起身斜掠而出,以指為劍,又把主意打到了那隻白玉杯上。
    茶水飛濺而出,香氣四溢。杯亦應聲而炸,如玉珠落地。老者驚回過神,卻隻見那丫頭眯著眼壞笑。
    “你這丫頭……”老者停下袖中的指垂手,忍不住要斥責,可對這古靈精怪的丫頭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兵不厭詐,師傅輸了,帶依依去仙客來吃蓮蓉鬆肉馬纓糕嘍!嘿嘿快走快走!”
    “哎!南溟居的素麵不好嗎?還要去仙客來吃什麼馬纓糕,京城時興的那些個玩意壓上十個老朽也不夠付賬的,你這丫頭可是忘了你師傅不過隻是個隱居山中的山野村夫罷了……”老者看著蹦跳著過來拉自己衣袖的小丫頭,儼然一副小頑童的樣子,不知他自己愁眉苦臉喋喋不休的模樣,早已是個老頑童了。然自己今次本不在理上,應允了那丫頭,隻要破得了那隻杯子,就帶那小鬼頭下山吃仙客來新出的天價糕點。未想及她竟然真能從自己手中截得這隻玉杯,一擊粉碎,此刻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學學那丫頭耍賴的脾性了,並且連她對自己東拉西扯不顧師徒尊卑也不多追究了。
    “才不管才不管。”丫頭自不領情,一背身,拽住她師傅的胳膊就往門口拉。“砸鍋賣鐵去,走!”她像個發號施令的將軍似的,目光犀利,口氣不容多辯,一副小大人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你這劣徒,還鬧!”話語看似雖凶,從老者口中而出,仍帶著愛憐的笑意。他拂袖又一本正經站好,故意板起臉孔裝作沒好氣地教訓起來:“趁人不備偷襲,錯!近敵右臂,錯!以樹枝代劍有辱劍道,錯!倚小賣小欺詐老夫,錯!贏之未光明磊落勝之則不武,錯錯錯!馬纓糕之事,遂作罷!”老者細數愛徒之錯,看似合情合理,然即便是他自己,邊說都想邊喜出聲來。
    個中原由,灰須老者自是比誰都清楚不過了。他那頑劣愛徒練劍數十載,雖為女兒身,然資質甚高,不泥古法,有時劍招雖略微狠急,也不失為可塑之材,學劍至此,已小有所成,出山以一當十也未必不行。這次小小的賭約,未攻之前亦改了平日心急的性子,選取其師守勢最薄弱之地,靜伏伺機,思量至深。側身出招,快、狠、準,劍近右外側臂,無論是用左手或是需反手才能準確製住出招者劍勢的右手,力度速度都要更遜一籌。至於那樹枝,以其代劍反能使出劍招的凜冽鋒利之勢,更有何可說?出招的時機、應變、方位、力度,可琢可磨,大體來說,應是恰到好處。比從前那個一向莽莽撞撞遇事不屑多加思慮的小鬼的確大有長進。他看著她從小到大,早隱隱有感這並不是個普通的丫頭。或許這精煉犀利才是她的本性罷!做師傅的自當高興了,可是不知為何心底一絲異樣又油然而生?
    老者掩袖,忽略了自己一時興起的怪異念頭,還是笑了。然這笑,自然是不能讓那丫頭望見,所以那丫頭當真了。隻見丫頭嘴一撅,便掉了兩行淚下來。早知勝師傅,便是不行的,馬纓糕之事,也多是玩鬧,隻是沒想到這麼多年在練劍上花的功夫卻隻是遭來這一頓罵,實不甘。
    老者一看平時連傷神之色也無多少的丫頭竟然哭了起來,又無措了。
    山風依舊,細雨如絲。突然間,進門處仿若有輕緩的腳步聲移過,老者回頭一看,突然喜了,想找到救星似的連忙向著哭得凶的丫頭道:“這小丫頭,還哭作甚?快看看是誰來了?準帶著你日思夜想的馬纓糕來咯!還不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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