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的白。
    已是辰時的光景，天卻還沒有大亮。鬱鬱的，暗積著陰霾。暴風雪肆虐了一整夜，到早已有些偃旗息鼓的態勢，卻又像個陰晴不定的孩童遲遲不願離去。彤雲密布，風很緊，卷著一襲輕輕柔柔的雪朵兒，四處縈旋，這麼飄著。
    北地的雪朧山像披了一件銀白的鬥篷。極目遠望，已是滿目的白。蒼茫主宰了這片本該生機盎然的大地。寒冬早已過去，河流也應結束封凍，挨個兒地融化。枯黃了一冬的草也已迫不及待地想返青，偏偏遇著這一場倒春寒的大雪，又將一切重新打回死寂。
    雪飛舞著，很柔。然而熟悉此地地形的人也不會因此而對昨夜天氣的狂暴感到不可想象。雪朧山蜿蜒的山脊臃腫了起來，被雪覆著，像是筆直地衝入一樣白蒙蒙的天際。棱角分明的山峰依舊巍峨如天顏，卻多了一絲柔和。山麓的草地已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踩上去發出沉悶重實的聲響。底下的草被壓折了，用力踏進去，雪沒了小腿才能踩到實地。
    風依舊不停地刮，不大，卻緊。這樣的天氣怕是連北地過慣了酷暑嚴冬的牧民都不願獨自出門。穿再多的棉衣卻還是手腳冰涼。
    雪落無聲，風也悄悄。天地間這片氤氳著霧靄的地兒似是寂靜無聲，潔白無瑕。雪欺騙了眼，朦朧了耳，太過靜了，不免感覺一絲煩躁。像是故意要驅散這仿佛被封凍住的寧靜，遠遠地，竟傳來一陣陣清脆的銀鈴聲。“叮鈴，叮鈴，叮鈴”，細小卻真實。
    這樣的境候這樣的光景還有人隻身遠行於此茫茫雪海之中？或是山上靠行路為生的腳夫都不曾這麼勤過。卻也不見得是烽火狼煙邊書十萬火急的情形，普通人這樣行在皚皚的山道上，還真是要些勇氣與膽識的。
    鈴聲越來越清晰。朦朧的雪白之中，漸漸現出一團深紅的影子，高達而又壯實。
    一匹高頭大馬，骨骼健壯，毛色豔麗，紅如重棗，額頭那一抹雪白的花紋更顯其英姿，明眼人一望便知是良駒。它逆著風，鬃毛上滴著水珠，沒有戴馬鞍，隻粗粗地係了一根鬆垮垮的韁繩。它不時屈著蹄子控製著前行的速度，像是在等什麼人。是失了主人麼？望它安定的眼，不像。那有何故在此大雪之中緩緩地行進？
    “紫雲，你幹什麼！？”那棗紅馬行進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屈著前膝一下跪倒在地，垂著頭。於是身後傳來女子輕柔的問話。
    一直掩在馬身側扶著馬背前進的女子此刻上前站到了一邊。她望著眼前從小便與自己親密無間的棗紅馬突然做出如此出人意料的舉動，驚訝不免帶了一絲疑惑。
    “紫雲，還得趕路呐，才從山洞出來沒多久你就走不動了麼？”那女子走到馬跟前揉了揉它又順又軟的鬃毛，拍拍它的頭示意它起來，不料那馬卻撇過頭頂女子的細腰，又回頭把身子探得更低。
    “哎……”那女子被它弄得癢了，不禁笑出聲，突然明白了它的用意。
    “是要我坐上去麼？”她問，又拍馬的前額，眼中充滿愛憐之意。
    “行了紫雲，起來吧，我不坐。我們都要節省體力。我還走得動，等到實在不行了，再坐好麼？你可得撐著，不能比我先倒下。聽話，起來吧！”
    那棗紅馬像是聽懂了女子的話，看了她一眼，抖了抖鬃毛又站了起來。
    “嗬，乖啊紫雲，等翻過前麵的山到了那邊的集市就好好犒勞你一頓！”女子欣慰地抱了抱馬的脖子，又折回去，扶著馬背站穩，低頭望了望自己這一副狼狽的樣子，不禁皺眉。
    她扯下狐裘風氅的帽子，整整發髻，理了理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順手攏到耳後，帶起銀耳墜一串叮咚的聲音。垂下手撫順了胸前兩條烏黑的發辮，又戴上帽子，拍拍凍得冰冷的臉頰。鼻尖凍得有一絲的紅，一雙大而水靈的黑眼珠閃著清麗的光澤，比額前扣著的銀額環上鑲嵌的寶石還要亮。白皙的肌膚襯得小巧的紅唇更加的豔，有一種說不出的生機在她周身滿溢。讓人平白地被吸引，不禁想要恣意地愛憐，卻又掩著一種冷豔到極致的傲，不是任何人都能讓她輕易開了心扉的。
    她扯扯厚重的風氅。早上從山洞裏出來，滅了火走的太匆忙，連風氅的係帶都未好好係緊，被風吹到了後頭，露出裏麵墨黛繡染的青色羊絨小襖，有合適的尺寸，裁剪得當，襯出她秀美的輪廓。袖口緊束，一身勁裝，一雙小巧的兔絨繡花皮靴，精致又漂亮。看她柔中帶剛的模樣，無不透著絲絲濃厚的北地氣息。如那匹駿馬，讓人一望便知是生於馬背上的女子，不能讓人小看了。
    她整弄停當，拍拍馬背，繼續一腳深一腳淺地艱難前行。眯眼望望這茫茫山麓，前程迷蒙，還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行進了一段路，風雪漸小。女子加快了步伐，暗自忖度著按著速度，在天暗之前能不能到達這小山峰後麵的集市，身邊的棗紅馬卻又開始躁動不安起來。它蹬著地麵不時俯仰，像是急得不耐煩，喘著氣向前方嘶鳴。
    “紫雲，你又怎麼了！”女子有些惱，不知今日一向聽話的愛馬怎會如此不安分。她盯著它，害怕它會受不了這艱難的行程想要離開。然而她又感覺到似乎並不是這樣。她轉過頭，向著棗紅馬嘶鳴的方向望去，雪霧之間隱隱有一個高大的白影，淡淡地融進雪裏，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那是誰？除了自己難道還有人在這冰天雪地裏閑逛麼？女子不禁疑竇頓生，應著棗紅馬的意思跨上馬背向那團白影飛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