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但問老者歸何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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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在踏進這個房間之前,我和老宮應該是醞釀好了大型西方情景歌劇一樣的感情,來一場史詩級的煽情告別。然而現在這一切應該都被圈上了一個紅圈,讓後再重重的畫上了一個“X”號。
    陳老的氣色不錯,甚至要比為了省錢,坐了一個夜晚又小半天的綠皮火車的老宮還要好。黑白夾雜的頭發,一張算不上慈祥的臉透著紅光,穿了二十多年的道袍依舊是幹淨整潔,隻是邊角已經洗得有點泛白了。
    “您怎麼,不是快死了嗎?”憋了半天,老宮憋出了這樣一句話。逗得陳老咧開一口白牙發出了像小時候動畫片裏的“唐老鴨”一樣的笑聲。擺了擺手,陳老示意我們兩個人先坐下。
    “我算出我的日子,大約就是這幾天了,多部過五天,少了就是三兩天。”陳老帶著笑意說到。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夠把死亡說的這般輕描淡寫,我見慣了那些生離死別的人們,守著冰冷的屍體哭天搶地。見慣了那些彌留之際的老人們,對這個世界的眷戀不舍。
    而此刻,一個活了一百二十六歲的老人,正對著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講述著他即將就要死去的那件事情,似乎像是說著昨天他養的老母雞又下了兩顆白雞蛋;像是說著商業街上的哪家商鋪,又給龍神像披了件新袍子。
    會不會是老人家年紀大了,說了胡話?在聽了陳老的話後,我和老宮確認了一下眼神,那意思一致認為,恐怕惟靖師弟說老人家得了老年癡呆思維混亂我們也是會信的。
    “修行一輩子,總是有這一天的。”陳老繼續說到“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會還是吃大鍋飯,那年大旱,村裏的一個孩子給了我一根冰棍,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一百多年過去了,我認識的熟悉的那些朋友一個也沒得了;三十歲那年,我發願修道,我師父讓我砍了三個月的柴,做了三年的飯,才收下了我。修道,這一修就是八十年,神仙還是要修的,可到了這個時候,無論修的成,修不成,都應該有個緣滅了。”
    我和老宮插不上什麼話,在我看來,陳老的話,太深沉。此時此刻,我和老宮才發現,原來我們並沒有走進過陳老的生活,我們沒有去想過陳老這對於常人來說,漫長的一生,發生了哪些故事,因為我們從認識陳老的時候,他就已經是一個孤獨的老頭了。那時候,我們還很小,陳老是個老頭;現如今,我們已經長大,自認為撐起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陳老,還是個老頭。
    “我今天叫惟榮過來,是有事情說的。”陳老見我們兩個人不說話,也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惟榮是老宮的道名,南宮惟榮,我想在小說世界裏,這樣的一個名字應該是一個公子哥的。
    我看了看老宮,一張說不上白淨的臉,留著絡腮胡,穿著一身藍褂子,如果不是從大學一起玩過來的,我很難想象這是一個芳齡二十六歲的人。
    有一次我去重陽宮找老宮玩,見到有一個人問他請了一口鎮宅寶劍,等那人走了的時候,我打趣著和老宮說:我覺得,把你的照片給人家一張,應該也是能鎮一鎮宅子的。
    “師伯,您請吩咐,我來的時候,我師父說:就是你師伯想讓你給他當兒子,你也應下來吧。”打破沉默的是老宮,或許老宮也覺得,不能再讓陳老再繼續回憶下去了,再回憶下去,陳老又要掏出他存在一個金豬造型的存錢罐裏的糧票了。
    “我早年培養過幾個徒弟,但是不知道是因為這些徒弟資質太平庸,還是我實在活了太些時間,他們都已經先我而去了。後來收的這些個徒弟,也早早出去自己接了廟,現在也已經是徒子徒孫都多得很了,回不來了的。”
    陳老邊說邊回憶著,其實這些事情我和老宮在以前閑聊的時候也聊到過,陳老是20世紀50年代跟了一個京都重陽宮的老道士出了家,那年他25歲。一晃八十多年下來,最早收的幾個徒弟早已經先行一步羽化,就連徒孫的徒弟都已經不少了。
    和小說裏寫的,一個門派在某個大山深處神仙境地世世代代生活不同,現實中是,師父領進門,成就看個人,除了一些留在廟裏跟著陳老生活的一些後輩,大部分徒弟徒孫都是分散到了全國各地各自接了廟。
    按理說陳老這麼高的輩分,老宮是攀不上這個高枝的。或許是覺得總呆在一個地方太無聊了(我和老宮一致認為是老爺子活的太久,又沒祖師爺來接引,感覺重陽宮和自己無緣了)112歲那年陳老來到了齊南的一座破廟,在我的一個做生意的叔伯輩分的親戚和幾個善信的幫助下把這座破廟重新修繕起來,這也就是現在香火鼎盛的商業街龍神廟。
    在龍神廟常住後,陳老又收了幾個年輕的徒弟來幫著一同管理廟務,裏邊有個徒弟和老宮關係非常好的徒弟後來被老宮的師父請回了重陽宮做知客並且恰好這個人的證盟師就是老宮的師父,所以這倆人以師兄弟論交,老宮也就叫了陳老師伯。
    不過早在此之前,老宮就經常來龍神廟找陳老,一個是因為上大學那會兒一到寒假暑假老宮每次來齊南都會同我去探望陳老,那時候老宮還沒有入道就已經被陳老的學識折服掉了。二個是入道修行後,老宮和我說越來越發現陳老的學問不僅博而且還很深,本來自己修道起步就晚了,如果不抱上陳老這個大腿估計這輩子成仙就難了。
    每當老宮說起這個的時候,我都不忘記損上一句:就憑你那和馗爺幾乎一個模子的氣質,不羈的外表,興許到時候都不用怎麼修煉,就每天設案升表和馗爺溝通溝通,沒準就給你個陰差當當了。而這個時候老宮總是一副鄙夷的樣子說:我金丹大道,當然是誌在天仙,你讓我走後門當個鬼差?
    言歸正傳。陳老再說完那一番話,就沒有再往下說了,但是我和老宮都已經聽明白了。
    “師伯,您是想讓我接手龍神廟?”老宮一副驚恐的樣子看著陳老,不得不說這個消息太重磅。老宮入道滿打滿算就是三年零五個月,還沒有我的一半長。不知道陳老是不是吃了過期的供品,竟然想到了讓他當這個住持。
    “陳老,老宮還欠我20萬呢,您讓他當主持,直接就讓龍神廟負債了。”我適時的在一旁提醒了一下,換來了老宮的一個白眼。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陳老看我們兩個人一副耍寶的樣子好笑的說到:“惟榮這孩子,我一直很喜歡,但是我也知道他當不起這塊料子,但是惟益被榮成要了去,其他的幾個徒弟在修行上尚可,若是管理起一個廟來,也是不省心的,所以我是想讓惟榮來龍神廟這裏當個知客,事情呢我已經和榮成說了,榮成也已經同意了。”
    “我師父同意了?”老宮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沒想到自己前腳剛幫師父化緣20萬,後腳師父就把自己給賣了,而且貌似還是連合同都沒有但是感覺時間還不短的那種。
    “你師父已經同意了,我現在是要問問你同意不同意。小熙的人我是知道的,有你在他就會在的。你惟靖師弟做住持,有你做知客,小熙再幫襯著一下,我也就心安了。本來作為出家人是不應該有這些牽掛的,但是我在龍神廟也住下來10多年了,還沒有把這些徒弟真的帶照好,大限將至,卻是有一些遺憾。有你們三個,多少也能踏實點。”
    我完全沒有想到陳老竟然把我也算了進去,更沒有想到的是龍神廟的下一任住持竟然是惟靖師弟。這裏需要說明的是,在玄門裏是沒有師姐師妹這種稱呼的,都是以師兄弟相稱,惟靖師弟才大學畢業,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外貌,就是屬於那種很甜美,很空靈的女孩,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就來了龍神廟出家。
    印象中那是一個雨季,小姑娘哭的稀裏嘩啦的來到了龍神廟和陳老說她要出家當和尚。陳老像往常一樣和善的笑道:“孩子,你隻能當尼姑。但是這裏是道觀,你連尼姑也當不得的。”
    後來她就在廟裏住了下來,期間她的父母還找過來一趟,但是因為小姑娘的性子很倔,又因為陳老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了,最後拗不過隻能是隨著她去了。為了安置廟裏這唯一的一個坤道,還新蓋了一處單房,陳老依照《百字譜》給她取名叫“惟靖”。據陳老說這個名字的出處是《淮南子·精神》:“清靖而無私慮。”
    論醫術,我和老宮都比不過惟靖師弟這位醫學畢業的高材生。但是論社會經驗和人生閱曆,惟靖師弟就差的太遠了。可能這也是陳老讓老宮來做知客的原因吧,按陳老所說的修行資質,惟靖師弟如果是三好學生,那麼我和老宮可能就是屬於那種不上不下的了。隻可惜在惟靖師弟還處於成長期的情況下,陳老卻已經無法再做照料了。
    “師伯,我同意。”沉默了許久,老宮看著陳老說到。“我修行的比較晚,資質也很一般,這一點我比不上惟靖師弟。但是說起為人處世,開個會,拉拉香火,這些我怕惟靖師弟是做不來的,陳老但且放心,您的這些身後事就都交給我吧。”
    老宮明白,惟靖師弟的性子到別的廟裏掛單可能難以融入群體,自己找個地方清修日子畢竟太苦了,所以陳老安排惟靖師弟做住持,又把廟務交給老宮處理,就是想給惟靖師弟製造一個專心修煉的環境,本來這件事應該是陳老自己完成的,但是現在隻能交給老宮了。
    “同意就好。”陳老點了點頭“你們倆先去逛逛吧,我聽惟清說商業街最近來了不少新玩意兒,這丫頭最近沒少擺弄。”惟清是陳老收的俗家弟子,平時總喜歡往我那裏跑,不過和老宮不是很熟。據說這條商業街以前是給文人墨客風雅的地方,現在卻成了沿街叫賣的網紅街道,我和老宮給陳老道了個禮後就出了龍神廟,奇怪的是一直都沒有見到惟靖師弟的身影。
    寒冬時節的商業街並沒有太多的人,本來這條街的主要客流量就是來齊南讀書的大學生和外地來的遊客,春節將近,大學生早已經放假回了家,而外地的遊客除了一些想玩玩儀式感的新婚男女來個旅行度假,這個時候都已經忙著在家準備過年的事情了。不過即便是尋找儀式感,又有幾個人會來商業街找儀式感呢。

    作者閑話:

    常記溪亭日暮,臥落欄杆,懶容眷戀湖風吹,思舊人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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