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支  19、兵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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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蘭國使臣覲見。
    皇上即刻便召見了我,師傅也隨我一同入了宮。
    堂上,黑壓壓一片著西域胡服者,腰佩短刀,隱隱握在手中。
    當我才踏入太極殿正門時,聽得這些人蠢蠢欲動之聲,更有甚者已暗中將鞘中匕首不動聲色地抽出來。
    太祖當位時,何曾見過這種膽敢持戈麵聖之舉;便是我父皇尚未駕崩時,西域邊族亦不敢放肆至這般地步。
    如今不過一年時間,便遭輕視至如此田地,果真天亡我朝國也!
    皇上看到我的師傅,竟起身微微敬禮,道:“道長萬福,如何今日來此?”
    天子向自己行以敬禮,師傅似乎已司空見慣了。
    “皇上為何召蜀葵,我便因何而來。”
    大監在外奏報,原來是那個臭道士來了。
    可我仔細看來,他並不像尋常羽士。
    其發上鏨著纓銀白玉簪,雖外罩幽紫道服,內裏卻是一襲淺灰坐雲青蛟袍,箭袖繞腕,鑲著一圈攢珠銀帶。
    顏若美玉,目如明星,竟是個極秀麗標致的人物。
    他同我師傅站在一起,我竟一時分不出個伯仲來。
    我曾以三月陽暉比作哥哥,又以寒湖冷冰比作師傅,先生則是融二者之長。
    然眼前這個道士,我卻不知將其比擬為何。
    他眉眼之間分明寫滿了青蒼幽遠之色,猶如一枚誤入俗塵之璞玉,雖表麵覆塵,然其質卻分明清白。
    當日我不過同他一麵之緣,並未像今日這般看得如此明白仔細,我委實想不通,他如何要這般砭責我?
    “玄機,許久不見。”
    他似乎認得師傅,同師傅打招呼時,語氣亦親切非常。
    “非許久不見,乃是不可見,”師傅抬手回禮,“冼漵,別來無恙。”
    他們果然認識。
    我心中漸生起一絲不悅:若非這道士謬言,我又怎麼有後麵這許多禍事?
    可師傅竟然同他認識,且度其情形,似乎他們的關係還有些絲親厚之狀。
    皇上緩言道:“今日將你們召來,是為樓蘭二皇子之事。”
    我這才意識到,樓蘭的使臣,左右胡兵還在此。
    且暫時將我同那個臭道士的恩怨先放一邊。
    畢竟我現在已是水深火熱,確實再無多餘心思同他計較。
    “皇帝陛下,我樓蘭二皇子在你京畿喪命,今日本使恭請二皇子生前的帳下忠士齊聚於此,且請皇帝陛下給樓蘭一個交代。”
    皇上不滿道:“當初先皇同你們結下親盟,原本是希望兩廂在此良緣下共進,如今二皇子薨逝,實非朕之所願。然則,今日你樓蘭持兵握匕,在朕這太極殿中耀武揚威,當真以為我天朝無人了麼?!”
    我竟不知,一向荒誕不經的三皇叔,眼下竟能如此不懼強勢。
    莫說我,便是樓蘭使臣亦未曾料及。
    三皇叔的一番話讓那使臣有些愣神,不過稍加定神,他又道:“你們中原有句話,叫”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們隻希望皇帝陛下能秉公處置,將殺害二皇子的凶手,交由我們。”
    “分明是你們二皇子他……”我話沒說完,便被師傅打斷了。
    他將我拉回到身後,向前邁出兩步,緩緩道:“殺樓蘭二皇子的人是我,我同你們去便是。”
    “這。……”來使有些猶豫,“您是我們樓蘭敬仰的神君,如何會殺害二皇子?”
    “神又如何?人又如何?”師傅將手上的袖子整理一番,“樓蘭二皇子,行為輕浮,意圖輕薄公主,該死。”
    一句“該死”,徹底將那些兵士激怒,隻聽“噌”的聲音,統共六七十個兵士,齊刷刷地將腰間的刀亮出!
    刀刃森森,反著的白光,有些晃眼。
    幾乎同時,上百個禦林軍自殿外衝進來,他們手握長劍,身披戰甲,同當日躺在棺槨中的兵士們一般穿著。
    “皇帝陛下,您這是何意?”
    “我本是個不善朝綱的君王,便是這皇位,也是被眾人推著坐上來的,自然無甚大主意,隻是……”
    三皇叔的語氣在此斷裂開來,轉而厲聲大喝:“我再如何昏庸,也當知,民族不可遭屈,國家不可受辱!”
    “樓蘭的二皇子在我京畿,吃穿住行等用度皆由朝廷承擔,不僅如此,他在京畿橫行霸道,從不遵我京畿律法,還對公主蜀葵做出輕薄無禮之舉,道長忍不得,朕也忍不得!”
    三皇叔一番言畢,怒目瞪視座下,那些樓蘭使者半晌仍不言語,皇叔又道:“如今我朝雖內憂外患,然若據此便覺甚好欺侮,那可就是你們錯了,左右金吾衛!”
    禦林軍大喝:“到!”
    “給朕統統拿下!”
    樓蘭使者斷乎不曾料到皇帝並非外界所傳的軟懦庸常,如今見此,忙道:“且慢!皇帝陛下可要三思,若我等今日不能活著走出這太極殿,他日樓蘭出兵,定將爾等朝都踏為平地!”
    皇上長歎一口氣,道:“朕自然也不願見兩國交惡,可你樓蘭逼人太甚,朕隻能出此下策。今日使者若不想見血染太極殿之相,便放了朕的小侄女一命,朕定當報以重謝。”
    “這……”樓蘭使臣尚在猶豫之,卻聽見外麵一聲長嘯,隨之而來的,便是噠噠的馬蹄聲。
    我轉頭望去,乃見一匹赤色長毛駿馬,邁著鐵蹄,朝大殿飛馳而來!
    左右忙朝兩邊避讓,唯恐被它踐至蹄下——是當年西域進貢的那匹驌驦寶馬!
    “使者可認得這馬?”
    皇帝看著那馬奔至正中,遽然勒步,口中不停地發出呼呼聲。
    “這是當年樓蘭王進貢之物,因緣巧合,成了公主的坐騎,馬兒尚且長情如斯,你我兩國,莫不如就化幹戈為玉帛,何如?”
    這確實是那匹驌驦,我走上前去細細看了一番。
    它似乎還認得我,全然不若當年那般衝我“大呼小叫”了。
    我伸手拍拍它的馬背,委實比當初壯了許多,官驛裏來往送信的活計,定是不輕鬆的罷。
    那使臣卻不依,道:“我樓蘭堂堂皇子,難不成就這般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皇帝陛下這話說得輕巧,蜀葵公主,必須隨我回樓蘭,接受審罰!”
    師傅道:“使臣莫不是上了年紀,耳朵有些不靈光了?出手殺二皇子的人,是我。同蜀葵無關。”
    那使臣有些急了:“神君,您勿要被這妖怪迷惑了!她殺害二皇子在先,現在又來迷惑您的心智,當年合罕要將這妖女娶入國時,我便在三諫言不可,如今這女子害死了二皇子,還來蠱惑您!此番,我定要將她帶回樓蘭,行焚火之刑!”
    我聽到這話時,下意識望了那臭道士一眼,皆是因著他,我才無端背負上“妖怪”之名。
    可氣的是,他反倒裝作沒看見我似的,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師傅大約也覺此言甚是荒謬,抬手將此言止住:“你勿要血口噴人,此事乃係我所為,非遭蠱惑,也並非替她頂罪。你若願意,這便將我帶回去,聽憑發落。但你若想動我徒兒一絲,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的。”
    說到底,師傅是因著為我才出手取了那二皇子的性命,我怎可將自己全然撇清?
    再者,若是那使臣當真將師傅帶回樓蘭,師傅豈非要受焚火之刑?
    少時我不過遭鐵炭濺起的火星沾到皮膚,便疼得跳腳,若是把一個大活人丟進火中,生生燒死,那得是多疼啊!
    我這般想著,忽然開口道:“我跟你們回去……”
    師傅轉過頭來看著我,大聲喝道:“閉嘴!”
    他從未這般凶惡地嗬斥過我,我一時也被他唬住了。
    樓蘭使臣開顏笑道:“神君,蜀葵公主已同意隨我們回去,您若還這般攔著,便是同我們樓蘭過不去了。”
    “你莫不是真以為,我會怕了你們樓蘭?”
    那使臣遭師傅這一句冷冰冰的話怵著了,可度眼下情勢,若不將我強行帶回去,隻怕難交差事。
    隻見他狠命咬牙,道:“將蜀葵公主,帶回樓蘭。”
    令才下,隻見一群兵士握緊手中利劍,朝我逼來。
    師傅始終擋在我的身前,那些兵士無一人可近得我身,便是連師傅之身,他們也未能得近一分。
    不過眨眼的功夫,胡兵便同金吾衛陷入了混戰。
    我眼前兵戈相接,一時什麼也瞧不清,耳內充斥著叮咣四五的兵器聲。
    我從未想過,當真做了為禍家國的妖怪。
    目見今下,兩國交戰,皆因我起,如此罪孽,叫我如何承擔得起?
    當我混沌之時,身子忽遭人抱起,整個人被甩上馬背。
    待我回過神來,師傅已躍身上馬,在背後將我牢牢環住。
    “駕!”
    馬兒得令,如在弦之箭一般,疾速奔出。
    我和師傅的長衫,在這疾風中亂舞;師傅的青絲,貼著我的臉頰,四下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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