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5.人皆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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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蘭這個女孩子,真的是很懂事。
自打住進張林給安排的出租房之後,幾乎每次見麵都要跟我說一句“對不起,太麻煩您和張老師了”。
你要是和她說沒關係,然後她又會接著說“您放心,這錢等我以後工作了一定還!請您把利息也算上。”
雖說幫忙的時候並不圖她以後知恩圖報什麼的,可是聽了這話心裏還是很溫暖的。
事實上,紮蘭是位很有勇氣的女英雄。如果今天是換作我,年紀輕輕一個人背井離鄉、肚子裏還有個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能不能做得像紮蘭一樣這麼好?真的不知道。
我告訴她張林可能要離開幾天,一開始小姑娘顯得有點緊張,小心翼翼地問我“那醫生哥哥你也一起去嗎?”然而在得到我否定的答案之後,她很快就高興了起來。
“哦,您在我就放心了……您和張老師是我在這裏最親的親人呀。”
張林走後的第一天,我趁著值晚班午休的時間,帶紮蘭去做產檢。結束後我跟著她一起回到出租房,洗菜、做飯。
想起最近的生活,真的是變化良多。以前吃飯基本都是在外麵解決,可現在考慮到對張林的承諾,居然也親手調起了羹湯,對於我這個廚房連大米都找不到的單身漢來說,可是不小的挑戰。
幹到一半,水池的魚沒死透,嘩啦一甩尾巴從裏麵跳出來自殺。“咚——”的一聲巨響砸到地板上,驚動了正在床上休息的紮蘭。
“醫生哥哥,要不還是我來吧……”小姑娘紅著臉,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我感覺自己遭到了一個丫頭片子的鄙視,連忙強作鎮定把她給趕回去休息。
——尼瑪想當年解剖學考了全班第一、開膛破肚老子最拿手,還收拾不了你區區一條魚了?!
我卷起袖子,拎著魚尾巴、手起刀落,把魚頭給剁下來了。
……
午飯時刻。
“醫生哥哥我沒騙你,味道真的挺好呀。”紮蘭繼續紅著臉安慰我——隻是年紀畢竟還小,不懂得如何不留痕跡地拍馬屁。
“算了算了,我還是出去給你買吧……”
我實在忍不了這腥得無法下嘴的魚湯,站起來準備去飯店買現成的。
紮蘭一把拽住我,“醫生哥哥,別去了……我不想老是花你們的錢。”
我腳下一頓。
“你們已經為我做了那麼多,我真的不想……”她的眼睛裏泛著淚光,“這魚湯很好,我很喜歡……是真的。”
我慢慢坐回去。
——安慰女孩子我實在沒什麼經驗,隻能陪在她身邊一起尷尬。
“不好意思啊,這個做飯……我的確不拿手哈。”
“我真的覺得很好啊。”
“你不用安慰我。論做飯,你們張老師才是專家。”
紮蘭噗嗤一笑。
“張老師可厲害啦……他說我們小孩子沒肉吃營養會跟不上,於是就到田裏抓青蛙和蛇。”
“……”(——好吧,我自愧不如。)
“不過我覺得,以後嫁給醫生哥哥的人,一定特別幸福。”
“……”
“您是一個特別善良、特別溫柔的人。”
——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這麼當麵誇獎我,而且誇得這麼到位!我突然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醫生哥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紮蘭問道。
我就喜歡你們張老師這樣的——我在心裏回答。
“我猜猜……”紮蘭咯咯笑起來,“一定是長頭發、大眼睛,長得很漂亮的姐姐。”
我拿她描述的形象和某人對比了一下,忙咳嗽一聲岔開話題。
“紮蘭,你想過以後嗎?”我問。
小姑娘臉一僵,立刻就想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我……我畢業後會找份工作,然後攢錢還……”
“不是這個,”我打斷她,“我是問你以後想沒想過繼續讀大學?”
“啊,大學?”紮蘭愣住了,“像我這樣……可以嗎?”
“我和你張老師商量過了,如果你真的想念書,我們會幫助你繼續下去……”我溫和地說道,“但你本身也必須非常努力,否則是不能成事的。”
紮蘭傻傻地看著我。
大概在她腦子裏,能念完高中、找工作幫助家裏就是此生最大的盼望了。大學?隻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吧……
“我……真的能?”她喃喃自語道。
“隻要你堅持努力。”我點點頭,“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就像你這次從家裏跑出來,這就是第一步的開始……張老師說你是他教過最聰明的學生。我相信他的眼力,也相信你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紮蘭看著我,眼裏逐漸充滿了星光。
……………………………………………………
從出租房出來,我的心頭暖暖的。
我忽然有點理解為什麼張林能夠在那個山溝溝裏一窩窩幾年的原因了。那些充滿著希望的眼睛,原來真的能帶來治愈的力量……
在我們這些城裏人看來再平常不過的教育機會,對紮蘭她們來說卻是需要抬頭仰望,在夢裏都無法觸及的……也許我正需要每天來一場這樣的對話,改改我這矯情的臭毛病。
我一邊想著、一邊往醫院走。
今天又是輪到我和梁姐搭夜班。
由於最近科裏很太平、滿病房都是能跑能跳的病人,於是梁姐很熱心地八卦了一下院內最近的小道消息,比如說外科的某某他老婆生了個二胎啦、血液科的某某跟小護士曖昧啦、腎內科某某某帶著小女朋友去保胎啦……
我低頭寫病曆,聽到有趣的地方便跟著連連點頭。可是突然——
“你胡說什麼啊,我哪來的女朋友?”
“哎哎哎,這可不是我說的啊,醫院裏都傳遍了!”梁姐嗷嗷叫,“那你倒給我解釋解釋,平白無故的你幹嘛整天帶個女孩子產檢啊?”
“那是我朋友的妹妹。”
“嗬嗬,是你朋友的妹妹還是你妹啊……”
我此刻的心情真想把張林捶死!
“你知道我是獨生子女。”我義正言辭地指出,“而且我喜歡男的!”
——尼瑪上次我在醫院門口演的那出大戲,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啊?
“我相信你沒用啊,”梁姐手一攤,“還有我身後廣大人民群眾的悠悠之口呢……”
我剛想給她進一步說明白,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拿出來一看,竟是紮蘭打來的。
“喂,怎麼了?”我問。
“醫生哥哥,我……我好像要生了。”聽筒裏傳來紮蘭痛苦的聲音。
“什麼?!”我悚然一驚,“你說說清楚,到底怎麼了?”
“羊水……好像破了。我肚子好痛!”
“怎麼個痛法?”
“一縮一縮的緊繃著疼,現在已經越來越厲害了……”
我手心全是冷汗,心裏一瞬間轉過七八百個念頭,然而話到嘴邊隻能是安慰。
“紮蘭你先別緊張……我現在在醫院值班,趕過來時間上來不及。我馬上給你叫救護車,你就在家裏等著,一會兒救護車到了讓他們直接送你到我這來!”
“嗯。”紮蘭順從地掛了電話。
我趕緊撥打120,把出租房地址和基本情況告訴對方。這邊處理完,隨即又給急診的同事打電話,說我有個朋友馬上要送進來,可能需要產科緊急處理,拜托拜托!
幹完了所有我能幹的,接茬兒給紮蘭聯係,安慰她不要緊張,平躺下來調整呼吸。一路等到救護人員敲門進去、扶著女孩兒上車,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梁姐一臉懵逼地看著我突然急得要上吊,抽空才敢問一句“出了什麼事?”。
“我朋友妹妹……”我喘著粗氣,在原地不停來回走,“羊水早破,可能要生了。”
“啊……那孩子多大了呀?”
“十六歲!”我忍不住吼出來,“她特麼隻有十六歲!”
——話一出口,我馬上就意識到說錯話了。
果然,梁姐尷尬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問的是肚子裏的孩子……”
“是31周,”我答道,“剛剛31周大。”
…………………………………………………
紮蘭羊水早破,送到急診已經痛得呼天搶地,隨即便被送入了產房。
我奔到婦產科,被醫生盯住問她的個人信息。到了這份上,想再瞞也瞞不住了,我隻好把紮蘭的真實年齡說了出來。
“天,這麼小!”龔醫生有點生氣了,“李主治,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實話呀,孕婦會有生命危險的。”
“真的對不起,可這事有點隱情……”我實在感到抱歉極了。
“現在這情況怎麼辦呀?監護人到了沒有,誰簽字啊?”
“我簽,我簽就好!”我舉手。
龔醫生歪著頭看我一眼,“你是她家裏人?”
“不是。不過……”
“拜托,不是家裏人搗什麼亂啊。”
龔醫生沒好氣地往裏麵叫了聲,“哎,小姑娘情況怎麼樣啊,能不能自己簽字?”
“可以的,她神智很清楚。”
“唉,忘了未成年,當我白說!”
龔醫生甩開我,“噔噔噔”快步走到紮蘭床邊。
“你家裏人聯係方式有嗎?”
我趕緊攔住她,“龔醫生,她家裏連電話都沒有,你聯係不上的。我是她在這裏唯一的朋友,事急權宜,我來簽字吧。”
“那孩子的爸爸呢?”龔醫生作為一個女性,明顯被這不負責任的男人惹火了。“——隻管作孽、不管生是不是啊?!”
我看看床上的紮蘭,不知怎麼把這樣慘痛的經曆當著她麵告訴外人。
“孩子的爸爸出差去了……”紮蘭強忍著痛,“他暫時無法回來。”
“名字、電話有伐?”龔醫生依舊不依不饒的,“待會兒萬一生了,還得填出生證明哪。”
“張林……”紮蘭虛弱地說道,“孩子的爸爸……您填張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