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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打電話回病房詢問情況。梁姐說腎內科一切平安,而且下麵有三班的醫生盯著,有事會隨時call我回去,叫我不要擔心。
    於是,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產房外麵等。
    紮蘭已經宮口全開,被推進去一個多小時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產婦年齡太小的緣故,孩子一直就生不下來。
    想起中午陪丫頭檢查的時候,醫生還說胎位正、母親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年輕力壯且無流產史,早產的可能性極低……blablab離這話說完12個小時不到——紮蘭竟已經不得不生了。
    這倒不是怨那位產科醫生水平差。事實上,人生在世到處都是意外,一不小心就能掉溝裏。就像我剛剛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從來就沒親口問過紮蘭,到底誰才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爸爸。
    ……
    過了好半天,龔醫生從產房出來,拉下口罩,臉上全都是汗。
    “李主治……”
    我像是大夢初醒,忙站起來迎上去。
    “孩子生下來了?”
    龔醫生微微喘氣,一副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
    “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敏感地體察到哪裏不對。
    “我……對不起。”龔醫生憋紅了臉,眼眶裏有晶瑩的液體在不停打轉。
    “紮蘭出事了?”我的聲音不知不覺開始顫抖。
    “不是她,是孩子……”龔醫生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孩子……是死胎。應該是臍帶打結導致的胎兒缺氧,生出來的時候呼吸心跳已經都沒了。”
    “可今天我剛帶她去檢查過!B超也一直說沒問題。”
    “臍帶打結不容易被發現,”龔醫生為難地說道,“有時候B超錯過也是難免……”
    我深吸了口氣。
    “那媽媽呢?”
    “母親一切都好。隻是,我們還沒有告訴她實情……”
    我呆立半晌,覺得命運可真是會和可憐人開玩笑。
    “我馬上要進去了,你有什麼話要帶給她的嗎?”
    我搖搖頭。
    龔醫生輕歎,推門準備回產房。
    “請等等!”我突然叫道。
    龔醫生轉過身。
    “能不能拜托您把孩子的事告訴她?”我懇求道,“我的話,實在……沒有辦法。”
    “好的,你放心,我會盡量委婉。”龔醫生安慰道,“其實這種情況現在也挺多見的……你待會兒好好勸她,女孩子年紀還小,以後總有機會當媽媽的。”
    ……
    生與死的距離,有時候隻差了臍帶的一個結而已。
    死嬰被送往太平間,而紮蘭——雖然一樣看起來死氣沉沉的,但畢竟被推入了產科病房、繼續咬緊牙關活下去。
    我隻進去看了她一眼就馬上就退了出來,站到走廊裏給張林打電話。
    撥號音“嘟嘟”地響著。此刻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然而我知道他一定會接。
    “喂……”——聽筒裏傳來一個睡眼惺忪的聲音。
    “是我,李俊偉。”
    “當然知道是你才接,”張林疲乏地笑了,“今天應該你值夜班吧……怎麼,想我了?”
    “……”
    “怎麼不說話啊?喂喂……李俊偉,你聽得見嗎?”
    “我聽得見。”
    “哦哦……你們都好嗎,紮蘭有沒有乖乖聽你話?”
    “張林,孩子沒了。”
    “你說什麼?”
    “紮蘭早產,孩子生出來就已經死了。”
    “怎麼會這樣!”張林的驚叫聲幾乎震破我耳膜,“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就在剛剛,”我麵無表情地陳述著事實,“大約兩個小時之前。”
    “……”
    ——完全沒有話,隻能聽到某人粗重的喘氣聲。
    我想,他現在大概已經清醒了吧。
    “你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冷淡地問道,“我科裏沒法請假,我怕我一個人照顧不了她。”
    “我馬上去把飛機票改期!”張林惶恐地說道,“你等著我,你等……”
    我木然掛掉了電話。
    ……
    回到病房,紮蘭依舊保持著我離開時一模一樣的姿勢——四肢僵直地撒在軀幹之側,臉色蒼白得像死人,雙眼空洞洞瞪著天花板,半天都不見眨一下。
    我安靜地坐到床邊,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心中湧起無法言語的悲涼。
    “不累麼……睡會兒吧……”
    紮蘭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眼睛裏卻漸漸潮濕……慢慢的,一顆大大的淚珠再也沒地方盛下了,從眼角忽而滾落、沁入了枕芯裏。
    “醫生哥哥……寶寶是不是真的死了?”
    “嗯。”我握住她冰涼的手。
    紮蘭慢慢轉過身,抱住我低聲嗚咽起來。開始的時候,那聲音壓抑而小心翼翼、宛如被人遺棄的小貓小狗。隨後那哭聲變得越來越大,直把我白大褂的前襟濕了一大片。
    “其實——它死了不是更好嗎。”
    丫頭突然止住哭泣,不可置信地盯住我。
    “不,我想要它,我想要它的!”
    “你要它來做什麼?”我平靜地看著她,“你這個年紀應該做學生,不該做媽媽。”
    “可是……”
    “它選擇自己離開,是為了保護你。”我說道,“紮蘭,有時候我們的確沒辦法改變一些事。但你要相信,一切都會是最好的安排。”
    女孩怔怔看著我,終於又哭了。
    我望著她純真無辜的臉,幾乎咬碎舌頭才沒問出那個快要把我折磨到瘋狂的問題。
    今晚的一切,對這個孩子來說已經太多了。她需要的是好好休息,然後明早醒來,把這一切灰暗的記憶全部抹掉,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紮蘭哭累了,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陪在她的床頭一直到天亮,這真是記憶中最漫長的一個黑夜。
    ………………………………………………………………
    早晨,我幫紮蘭買了有營養的早飯,逼著她一口一口吃完。
    ——雖說是死嬰,但生產的痛苦一點也沒少留下。
    紮蘭軟組織撕裂被縫了針,走路和排尿都很艱難。我扶著她上完廁所,想想待會兒人不在怎能放心,於是趕緊找了個靠譜的護工阿姨,護理費加倍,關照她一時也不能放鬆地盯著紮蘭。
    處理好零零碎碎的事情回到科裏,我果然是錯過了晨交班。
    王主任不高興地瞅我一眼、又抬頭看看時鍾,意思“我今天就不收拾你了,好自為之”,然後就拂袖而去。
    我忙跑去問梁姐昨晚怎麼樣。
    “真是菩薩保佑萬事大吉!”梁姐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我放心下來。
    “你那朋友的妹妹怎麼樣了?”她問。
    我吐了口濁氣,簡單把事情告訴她。
    “這……這也太慘了吧。”梁姐捂著嘴,眼見著眼圈就紅了,“小姑娘怎麼受得了哦,真真作孽……”
    我心情已經低落了一晚,雖然知道梁姐是好心,可也實在沒什麼正能量陪她再唏噓一場了,隻好拍拍她的肩以示共情。
    這一天的班上得雞飛狗跳。
    昨夜晚班值成這樣,我哪好意思出夜休。於是把自己改成正常工作時間,跟著一起在病房裏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才能抽空跑出去一趟,到產科病房看看紮蘭。
    小姑娘已經自己下床活動了,臉色也紅潤了些,不像之前慘白慘白的。我不知道昨晚的話她聽進去多少,但至少表麵上看起來還算積極向上。
    “傷口出血好一點了嗎?”我問。
    “嗯,早上有點尿血,後來止住了。”紮蘭紅著臉道。
    “想吃點什麼?哥哥幫你去買。”
    “就隨便好了……看您方便。”
    “好,那我就幫你做主了。”我心裏暗自盤算著。
    “醫生哥哥……”紮蘭囁喏著開口。
    “嗯?”
    “張老師他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緩緩抬起頭。
    “我昨天給他聯係過,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那他……也知道了對吧?”
    “嗯。”
    女孩沮喪地看著地麵,像是在想什麼心事。
    “紮蘭,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啊?”
    “我知道現在問你這個……可能很困難。”我有些猶豫,“如果你不想答,也可以拒絕。”
    “您問吧,我沒事的。”
    “昨天你說,張林是你孩子的爸爸……”我深吸口氣,“這是真的嗎?”
    紮蘭怔怔看著我,半晌沉默不語。
    我的心在胸腔裏兵荒馬亂地狂跳著——答案就在她口中,呼之欲出。
    “不是。”紮蘭低下頭,“我昨天是隨口說的。”
    雖然我也認為張林不可能做這種事,但隻有親耳聽到她說出來,才真正地放了心。
    “我是被人……我還以為張老師給您說過的……”紮蘭頭越垂越低,簡直像是個罪人。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我心中充滿了懊悔!
    ——向一個才剛剛失去孩子的母親問這種殺千刀的問題,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我究竟是有多不信任張林?又是有多麼的殘忍啊!
    “張老師隻是為了保護我……”
    紮蘭低聲抽泣著。
    “那天我發現自己懷孕了,羞愧到想跳崖。後來張老師把我攔下來,還親自拿了禮物去我家提親……”
    “他去你家提親?”
    “嗯,張老師跟我拴了線,就是我名義上的丈夫了。”紮蘭輕聲道,“要不是他,我阿爹阿娘一定會被族裏的人瞧不起,這全部都是我一個人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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