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什麼都想要，
    那每回無限旋落的黑暗，
    以及每一個步伐升盈令人顫栗的光輝。
    ——賴內·馬利亞·裏爾克
    “0107，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噓——你看。”
    “看什麼？”
    “沒感覺到嗎？”
    “感覺到什麼？”
    “拂曉的冷風、西邊的涼月、赤金的朝雲……”我轉過頭問她，“感受到了嗎？”
    穿著白色護士服的小女生，走到我前麵，閉上眼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好漫長的生命啊！”
    ……
    “這裏是精神病院嗎？”
    “這裏是芹苴的軍部醫院，”她扶著我從樓道裏慢慢走下來，“不過你待的科室是神經科。”
    “你叫什麼名字？”
    “莎蔻斯，”她笑得很自然，也很坦蕩，“從您進到這個醫院，我就一直負責您的護理。”
    “我的腦子有問題嗎？”
    她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當然了，您的頭骨幾乎被子彈穿過，要說沒問題，您信嗎？”
    我笑笑，“好像是這個道理。”
    她扶著我重新在坐回床上，叮囑我：“下次不要跑到樓頂去吹冷風了，天都還沒完全亮呢，才剛好一點，別又給吹感冒了。”
    “知道了，”她囉囉嗦嗦的樣子，像極了那個家夥，“我躺多久了？”
    “快一年了。”
    “這麼久啊……”
    “你很堅強呢！”
    天亮了。
    蟄伏了一晚熹暉升騰出來，把一地的孤單、寂寞、黑暗，全部掃幹淨，連葉子上的朝露，也躲不過這金光的愛撫，調皮地糾纏著綠葉，舍不得落下。
    “是啊，原本都想放棄了呢！”
    那個家夥，竟然趁我昏睡，用喝了酒的唇親我，還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令人傷感的話，真是讓人懊惱。
    “生命的隧道啊，漫長又黑暗，我怕黑，本來都打算一屁股坐下去，不想起來了。”
    “可你還是挺過來了呀，應該獎勵你糖果的！”
    我抬頭看向這個護士，問：“莎蔻斯小姐從前是在兒童醫院上班嗎？”
    “誒？不是啊，”她彎下腰，輕輕捏了捏我的臉，“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這肉嘟嘟的臉，就忍不住把你當小朋友了。”
    我故意露出凶相，威脅：“我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家夥。”
    她卻一點也不怕，問：“Shaw這麼溫柔，怎麼養出來的小朋友這麼凶？”
    “哼！”我別過頭去，“他才不溫柔，他發起脾氣來比我嚇人多了。”
    “所以，你是因為那個嚇人的家夥，才堅持著沒有放棄嗎？”
    “是啊，隧道是長了點、黑了點，但一想到他在盡頭等我，我還是得站起來，拍幹淨身上的土，繼續朝他走去。早點兒趕到的話，說不定他還會獎勵我一個擁抱。”
    莎蔻斯搬過來一個小凳子，坐在我跟前，期待著我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他……”
    “那你說說，喜歡Shaw是種什麼感覺？”
    “是……”我努力在大腦裏搜索形容詞，“你看過貓咪在草地裏打滾嗎？”
    “啊？應該看過吧……”
    “風住在貓咪胳肢窩裏，撓得它在草叢裏滾來滾去，如果我是貓咪的話，一定愛會死風的捉弄……我想這就是喜歡……”
    很慚愧，當初在學校時應該努力提升文學修養的，這樣就能更好地形容我有多喜歡哥哥。
    “文越先生說，你是個認生的人，剛開始我還擔心自己會跟你相處得不愉快呢！”
    “他說得沒錯，我很認生，也很慢熱。”
    “不會啊，我覺得你沒有很認生，至於慢熱嘛……有多慢？”
    “可以很慢，也可以很快。”
    “很快？比如？”
    “比如有狗追我的時候，或者是……”
    “什麼？”
    “談到Shaw的時候。”
    門忽然砰地一聲，被大力撞開。
    Shaw站在門口，氣喘籲籲地看著我。
    他喘了半晌，才笑著開口說：“小崽子醒了。”
    莎蔻斯站起來，將要走出去時，回頭沾沾自喜地跟我說：“我讓人通知Shaw的，聰明吧？”
    他……他怎麼來了？
    我忽然覺得有些窘，想到自己誤會他，朝他開槍，還有元旦夜，他對我說的那些話。
    他在等我醒過來，繼續愛他。
    “小崽子？”Shaw走過來，輕輕抱住我。
    我下意識掙紮一下，他卻以為我要摸槍，一隻手繼續抱住我，另一隻手把自己的配槍塞過來。
    “我不怕你用槍指著我，”耳邊是他清晰又溫和的聲音，還有心髒因為奔跑而產生的劇動，“我怕你傷害自己。”
    “哥哥……我不是……我不是要槍……”
    “嗯？”他鬆開我，可能是我的臉太窘，讓他忍不住捏了一下，“怎麼？看到我還不好意思了？”
    “我誤會你，還開槍傷了你……下不來台……”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
    “17，”他輕輕吻著我，“在我這兒，你永遠有台階下。”
    “哥哥……你好了嗎？”
    “我好了，”他把我的手放在胸口，那個被子彈擊中的位置，“要親自確認一下嗎？”
    “對不起哥哥……”
    “我聽你說過無數遍對不起，不想再聽你道歉了，”他是那樣溫柔，像天上柔軟的雲，“或許你該跟我說另外三個字。”
    “我愛你。”
    “這就對了。”
    “哥哥，”他”還會出來嗎？”
    “大概率不會，”他摸著我的頭，“”他”已經選擇自殺，主觀意識上也會認為自己死了。”
    “我昏睡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到什麼？”
    “夢到……我和你在潮安街，隔著門，我對你笑，還有就是……”
    “還有什麼？”
    “我讓你別怕。”
    他臉上寫滿驚訝，“你想起來了？”
    “這是夢……”
    “這不是夢，是你對我的救贖。”
    “你是因為我不記得這些，才讓我住在精神病院的嗎？”
    “17……你被診斷出是完全的DID患者，多重人格，一個很麻煩的問題啊，”窗簾完全拉開的瞬間，太陽被放進來，“我既想跟你實話實說，又怕”他”知道一切後做出過激的行為，不得已，隻能連你一起瞞。”
    “那CRE……”
    敲門聲響了，是阮文越先生。
    哥哥小聲在我耳邊呢喃：“以後再說。”
    “0107醒了？你這家夥還真是命大啊！”
    “多謝先生，”我想起之前也同樣用槍指著他，“對不起先生，我……”
    “對不起什麼啊？你趕緊給我養好，ASN還等著你來管呢！”
    “是先生。”
    “文越，剝削我就夠了，怎麼還不給我家小朋友喘口氣？”
    “好好好，養養養，”他走到我身邊，仔細看了看我的臉，“看起來恢複的不錯啊，你家哥哥要參加別人的婚禮了，你來不來？”
    我轉頭看向哥哥，問：“什麼時候？”
    “六月底，還早。”
    “我也要去。”
    “小朋友，別人結婚你去做什麼？”
    阮文越笑著說：“Shaw你看吧，我就知道0107醒了，肯定也想去。”
    哥哥無奈地看著我，“崽崽，人家婚禮可沒邀請你。”
    我皺著眉頭，霸道：“我要是不能去，你也不準去。”
    “這麼想去？”
    “我沒見過結婚是什麼樣的呀！”
    哥哥看向阮文越，問：“不然，給17也要一張請柬？”
    “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