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0、Sh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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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孽、吝嗇、謬誤以及愚蠢,
紛紛占據我們的靈魂,
折磨我們的肉體。
猶如乞丐養活他們身上的虱子,
我們居然哺育我們可愛的悔恨。
——夏爾·皮埃爾·波德萊爾
今天是我在龍川研究所待的第十天。
自從我向阮文越提出修改實驗步驟後,就在自己的辦公室開始了悠閑的日子。
因為是項目的總負責,不必親自去到實驗室,隻需要幫助那兩位II級研究員解決他們遇到的難題就好。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這兩名研究員。
生物研究的話,圈內能叫得上名字的學者不少,或許會遇到熟人。
之前阮文越提到混合型卟啉症的研究在蛋白提純那塊一直沒成功,我在當天午飯的餐桌上建議:省掉使用陽離子交換柱SourceSP進行純化的步驟。
“實驗步驟都是固定的,改動的話,不會對結果造成影響嗎?”
“hPPO蛋白膜結合區域的疏水性比較強,將蛋白液上到SourceSP柱上,蛋白會發生沉澱,高離子強度的緩存是液洗脫不下來的。”
阮文越聽完後,放下筷子,仔細思考了片刻,問我:“你這麼試過?”
“嗯,”那個時候我在這個實驗上反複失敗,最後擅自修改了實驗步驟才成功的,“跳過這個步驟,對後續的結晶會有幫助。”
他再次問我:“不會影響到實驗結果吧?”
“不會。”
0107直接把筷子往餐桌上重重一放,不滿地說:“哥,你們怎麼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說著,他又編排阮文越:“文越先生,吃飯時間你還壓榨我哥,這麼不近人情的嗎?”
我才意識到把這個小朋友給忘了,阮文越無奈地笑著,說:“好,不聊工作,專心吃飯。”
手機響了。
“老師,您到龍川了嗎?”
是黎偉成。
“到了快三個小時了,你才想起打電話來問候?”
“抱歉,總檔案室發生火災,我們才把火滅下去。”
“怎麼會起火?”我微微皺眉,“那些檔案怎麼樣?”
“毀了不少,工作人員正在進行修複工作,”說到這裏,黎偉成特意小聲調侃,“不過我感覺肯定是無用功。”
“嗯?”
“燒毀的大部分是內部人員的資料信息,實在不行就再集中錄入一次咯,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隻是被毀了的幾份案件檔案,有新沙的案件記錄……”
“這麼巧?”
“老師,您看看什麼時候抽個空再回來錄一下資料唄,雖然您現在不是ICPO探員了,但是總得留個存底的。”
“沒問題,我找時間過去。”
我簡單聊上幾句,感覺他那邊挺忙,還有0107越來越臭的臉——他非常不喜歡我在私人時間談論工作。
“Sol回來了嗎?”掛斷電話後,我向阮文越問過後,又轉過去對0107強調,“這回可沒有再談工作了。”
Sol之前一直在新邦念書,今天才剛回來,阮文越已經派人去機場接孩子回家了。
“他收到國立大學錄取通知,等到九月份就要入學了。”
“哥哥你不知道,那小孩可氣人了,之前我養病的時候,他每天拿滑板來饞我,有一次還想偷我的摩托鑰匙。”
0107直到現在都以為自己是身體上出了什麼毛病,他似乎壓根沒意識到,體內有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家夥存在。
文越說:“等等吃完午飯,我送你們過去看Sol,順便把手機拿去修一修。”
“手機怎麼了?”
“摔了一下,拿去修一修就好了。就是有點麻煩,得下午才能修好。”
阮文越在開銷花費上,完全不像世族家庭裏出來的孩子,這一點,我反倒覺得阮業斌教得很成功。
我問:“你每天事情那麼多,確定可以讓手機離身這麼久?”
“提前把該處理的都處理了,我也想拿修理手機當借口,好好安靜一天。”
之前把Sol帶回龍川後的當天,我就急著趕回裏昂處理ICPO的事情,一直到他開學都沒能顧得上,我處理完ICPO的事情後,又正好趕上他放假。
算起來,我們差不多有大半年沒見了。
“嘿,小屁孩!”
我見到他時,他正坐在地上擰滑板,像極了當年的0107。
“舅舅!”
小孩扔下滑板,張開手就衝我跑過來。
“先等等,”我趕忙攔住他,“你最好給我站那兒。”
小孩一身一手的機油,要是被他抱上,身上的衣服就別想要了。
“哥,你這樣會嚇到小孩的。”0107說著,把我往前一推,Sol整個人就鑽到我懷裏了。
“舅舅,明明這次你才離開大半年,我怎麼感覺你好像離開很久的樣子啊?”
Sol長大了,恍惚看過去,有點像我,又有點像0107。
“我的衣服……”
白襯衫上已經留下了明顯的黑黃油漬,估計是不能要了。
“衣服重要還是我重要?”
“你這孩子,”我摸著他的頭,仔細打量,除了那雙眼睛,其他的地方,實在有點像,“Sol,你在這裏過得開心嗎?”
“很開心啊!阮先生很照顧我,至於大哥哥嘛……”
他說著看向0107,說:“哥哥,咱倆誰照顧誰,還真不好說呢!”
這樣語氣,簡直是當年我跟0107的翻版。
“你不覺得他這麼喊很奇怪嗎?”0107問我,“喊你舅舅,喊我哥哥,我莫名其妙就差了你一輩。”
Sol忽然說:“如果你樂意的話,我也可以改口,喊你……舅媽。”
0107作勢要朝他踹過去,Sol機靈地躲開,說:“舅舅你管管他,當你麵就敢打我。”
“好了,”我攔住0107,“你今天出來得夠久了,先回去吧,晚上我來看你。”
他表情一亮:“晚上?真的?”
我捶了他的胸口一拳,“腦子裏都想些什麼啊?趕緊回去。”
“哦。”
明顯的失望。
這個家夥!還真是!
……
“Sol,你現在知道成為Giga的候選人,意味著什麼了嗎?”
即便是頭頂那片無垠的碧空,也不及這孩子眼眶中的浩瀚。
“意味著,”他遙望著遠處的溪河,“命不由己。”
他沉吟了片刻,問我:“舅舅當年為什麼要加入Giga?”
“沒有Giga的那塊敲門磚的話,我沒辦法離開安江,沒辦法……”
Sol替我說出後半句話:“沒辦法逃出CRE。”
“是。”
“我也一樣,如果沒有Giga候選人的身份,我永遠沒辦法得到爺爺的認可。”
“他的認可,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不重要,”他把眼光轉向我,“我隻是想向他證明,他是錯的。”
他站起來,慢慢地把才拚了一半的滑板,一點點收起來:
“他是個可惡的家夥。奶奶去世後,他對我的態度變得很惡劣,一味地冷言譏諷我的亞洲基因,還總在我麵前細數你的惡行。”
“我的惡行?”
“從地獄逃竄出來的惡魔,”Sol說這話時候,特意轉過來看著我,“他這麼跟我形容你。”
“形容得挺到位。”
“舅舅……我父母的死真的跟你有關嗎?”
風忽然大了,吹得兩邊的紅花槭開始往下掉葉子,或紅、或金,有些落到了河麵,被水打濕後,逐漸淹沒在水流聲中。
不遠處是一大片玫瑰花園,幾個園丁正在修建著花枝,順便將那些開得最好的花蕾剪下來,用作插瓶之用。
難得有幾種摘下來放入室內反而比任由其在外麵恣長更好看的花,玫瑰就是其中之一。
試想一下,怒放的玫瑰被插入瓶中,就像一個穿著棉質睡衣,無意間露出鎖骨的少年,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他睜開著惺忪的睡眼,揉搓著幹淨利落的短發,放浪隨意。
“是。”
“謝謝舅舅,”Sol再次撲進我的懷裏,“你是為了我才殺死他們的嗎?”
“是。”
Sol的母親雖然生下他,卻完全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
當然,這不怪她。
姐姐在一次試圖用枕頭殺死尚在繈褓中的Sol未果後,被她的丈夫送到精神鑒定機構。
得到地結論是:精神分裂症。
後來她在精神病療養院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出院時Sol已經五歲了。
Sol的父親一直擔心孩子可能會遺傳到母親精神方麵的疾病,身旁還有那個一向對亞洲人抱有偏見的老頭的惡言。
對Sol這個孩子,那個做父親的,從來就是厭棄大於喜歡。
如果他肯輕易放棄這個孩子的撫養權的話,可能還不至於喪命。
可當我提出想要撫養Sol時,那個男人卻以為手裏的孩子奇貨可居,向我提出一係列不可理喻的要求。
抱歉,我這個人從來就沒什麼生意頭腦。
更何況還是拿Sol來做交易。
如果說一開始我還因為自己抱有殺掉他們的想法而感到愧怍的話,在看到Sol渾身的傷痕後,那一點可憐的愧疚感,也都蕩然無存了。
在距離我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寒假,0107被阮文越帶去了ASN,我也終於抽出時間去看望許久沒見的Sol。
可他卻躲到閣樓上,關著門,說什麼也不願見我。
要知道,在這之前,Sol隻要聽到我來的消息,說不定會求著母親讓他來火車站等我。
我敲了很久的門,孩子始終不願開。
直到我找來閣樓的鑰匙,打開門,看到他一臉的青紫。
手臂上、身上,幾乎被打得沒有一塊好皮。
我才知道,姐姐發病時都在拿這個孩子出氣,Sol的父親也早已搬離了這個家,住到他自己的父母那裏。
那時Sol還小,完全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自己。
“後來,媽媽隻要發病,我就躲到閣樓上去,聽她拿著斧頭一個一個劈開房間門,妄圖把我找出來。”
Sol回憶著這些,依然是有些後怕的。
“媽媽一定猜不到,我根本沒躲在房間裏。可閣樓上的玻璃是壞的,晚上夜風吹進來,冷得我牙齒直打顫。”
我想起這孩子在葬禮上說的那句話:他們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現在想起來,那句話的意思分明就是:他們終於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