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6、Sh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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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天月色的寂靜中,
他的臉朝著我靠近,
他的臂膀輕輕放在我胸口,
那天晚上我是幸福的。
——沃爾特·惠特曼
秋天了,自從收到那枚橋釘後,我開始睡得安穩了。
Sol來看我的時,總說:“舅舅,你會很快就好起來的。”
阮文越在這裏待了七八天,又趕回安江了,聽說他現在是在父親朋友的一個實驗室做事,以研發藥物為主。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心理學嗎?”
“曾經很喜歡,”他把削好的水果遞給我,“但喜歡不一定適合,你不是也說過,我不適合心理學嗎?”
“你還說過,我不適合法醫學。”
“那是賭氣的話,”他笑著把水果刀收回去,“沒想到還真說準了,我不再從事心理學方麵的工作,你也離法醫工作越來越遠。”
這所醫院朝南,采光很足,我最近總是回憶起從前和0107在一起的日子。
窗外是沐浴在陽光下的薜蘿藤,掛滿醫院的步行道很像背著小崽子走過的那條校道。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調皮的狗崽崽。
有段時間0107總是早出晚歸的,我向文學院的同學打聽後才知道,他已經翹了四天的課了。
這個家夥,好的沒學會,逃課倒是學得比誰都快。
“今天去哪兒了?”
滑板的輪子聲才在樓道裏響起,半分鍾,人就躥到屋子裏了,一身的汗臭味,餓死鬼似的,手還沒洗就要端飯碗。
“洗手。”
我用筷子敲了他的手後,才放下碗去洗手。
“今天去哪兒了?”我又問了一遍。
“去……去上課啊……”
“撒謊的小朋友一點都不可愛,”我放下碗筷,“我再問一遍,去哪兒了?”
“哥,我已經十六了,你怎麼老像管小孩一樣管我?”
他這是在控訴我嗎?都說男孩子會在十幾歲出現叛逆,這狗崽崽是準備要造反嗎?
“你的意思是,不用我管?”
“也不是,就是……你不能一點空間都不給我……”
“逃課,還對我撒謊,應該嗎?”
“不應該。”
“你這幾天都沒去上課,我最後問一遍,去哪兒了?”
“……”
直接不說話。
“算了,”我端起碗,沒有胃口,“吃飯吧。”
他眼神有些怯,低頭扒飯的過程中,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珠子一直找機會看我,也不夾菜。
然後就被幹巴巴的米飯噎到了。
“還跟我賭氣,”我趕緊倒水給他,“你以為不吃菜我會心疼是嗎?”
“哥哥,我錯了,”黑眼珠子開始浸淚出來,“我下周一定去上課。”
“我還沒說你什麼,怎麼就委屈上了?”
我回想剛才自己的態度,雖然很不開心他逃課、撒謊,可我好像也沒凶他。
眼看他眼淚就要落出來了,我立馬放緩語氣:“好了好了,你趕緊吃飯,吃完飯去洗澡,一身的臭汗……”
臭崽子直接放下碗,抱著我就不撒手,說:“哥哥,我不想騙你的,我也不想逃課,這周我真的有事,下周一定去上課。”
“你!!趕緊放手!!我剛換的衣服!!”
他身上又是汗味,又是機油味兒,還有蹭上來的鼻涕。
本來吃完飯就得去實驗室,現在還要騰時間出來洗衣服。
“哥,浴巾遞給我!”浴室伸出一隻手來。
“我在搓衣服,沒空,自己出來拿。”
“浴巾在陽台上晾著,你總不能讓我光屁股出來吧!”
我忍不住笑,說:“那你就光屁股出來。”
“哥哥……”
“說,這幾天去哪兒了?”
“……”
“為什麼逃課?”
“……”
“為什麼撒謊?”
“……”
“這麼倔?那你就在裏麵自己晾幹吧!”
我把衣服晾好,隨手扯下浴巾,問他:“回答的話,就獎勵浴巾。”
安靜維持了兩秒。
浴室門猛地被推開,蒸騰的水汽頓時衝出來,手上的浴巾被用力一拽,連帶我整個人,一起被拽進浴室。
“哥……謝謝啦!”他抓著我手上的浴巾,一臉得逞地笑。
“你還真是……”才剛換的衣服,又被水汽衝濕了。
他舉起雙手,說:“哥,你看,我都洗幹淨了,可以抱你了嗎?”
“我說不可以,難道你會聽話嗎?”
“不會。”
他張開還在滴水的手,正要抱過來時,我立刻打開浴巾,整個裹在他身上,說:“小朋友,要抱你哥,先把衣服穿上。”
替他把頭發吹幹後,我又重新換了身幹淨衣服。
“今天的實驗要很久,估計得通宵,你困的話就先……”
“我不困。”
那天我沒有通宵,實驗進行得很順利。
晚上兩點,房間的燈都亮著,0107卻早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輕輕叫醒他:“17,去床上睡。”
“你回來了。”0107揉著眼睛起來,奶聲奶氣地回我。
“怎麼累成這樣?”
以前我在實驗室通宵的話,他會打一整晚的遊戲,等我回來才睡。
“等著等著就困了,”他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床上,倒下,“哥哥,睡覺了。”
“知道。”
等到我上床的時候,睡得迷迷糊糊小朋友,眼睛也不睜地爬過來,抱住我繼續睡。
他也不怕躺身邊的是別人。
……
“Shaw,你最近是不是有點……緊張?”
阮文越做了個錢的手勢,問我。
“嗯?為什麼這麼問?”
“0107在那家滑板店做兼職,我今天路過的時候,還以為看錯了。”
阮文越說著掏出錢包,摸出錢幣來:“我問過那家老板,他都在那兒幹一周了。我的生活費也不多,你拿去先用著……”
我沒等他說完,轉身離開。
這個臭小子!
找到他時,小崽子蹲在一堆沾滿機油的螺母、輪子裏,正用力擰著每個螺絲。
卷起的袖子露出白嫩的胳膊,每擰一個螺絲,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臂上的筋絡,正在費力地往外鼓。
衣服、褲子、臉,還有頭發上,沾滿黑黃的潤滑機油。
“別擋光!站另一邊去……”他抬頭,看到我站在麵前,“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話該我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這裏幫工,每天能賺點錢,還管飯。”他說著就要用手去搓鼻子。
“為什麼要來幫工?”我攔住他的動作,替他把手擦幹淨。
“這裏管飯……”
“我管不了你的飯嗎?”
“不是的不是的,”他怕我誤會,著急解釋,剛站起來,一下摔倒,手也被擦破了。
我走到崽子麵前,背對著他,蹲下:“自己上來。”
“哥,我衣服上都是機油。”
“快點。”
蹲著擰半天螺絲,他的腳肯定麻了。
“對不起,讓你這個小朋友操心開支,是我太差勁了。”
“我可以幫哥哥分擔的,”他頭伸過來,盯著我的臉,“我以為你會生氣。”
“是挺生氣的,”我生氣他瞞著我,還生氣他逃課,“可是看到你在那裏替人擰螺絲、組裝滑板,心疼多過生氣。”
0107曾說,我是照進他生命的光。
其實,在遇到他之前,我又何嚐不是滿身瘡疤?
“哥哥一點也不喜歡萬聖節的集會,不是因為我的話……”
“你不也一樣嗎,明明很怕,還要硬著頭皮繼續,”我深深歎氣,“是我不好,不該把你帶去。”
“哥哥,我們今年可以不去了嗎?”
“放心,那個叫米婭的會長,不會再想邀請我們了。”
“為什麼?去年我們不是募集了很多錢嗎?”
我想到那個女人被我從椅子上嚇摔倒的模樣,實在滑稽。
那之後,她每次遇見我,就像遇見鬼怪一樣,避之不及。
不過我有預感,以後肯定還有機會和這個生物工程係的女人碰見。
“你啊,以後不許再來找兼職做了,”我側過頭,鼻子碰到他的臉,“丟我的人。”
“那要花錢怎麼辦?我還想換個新的滑板,新的遊戲機……”
“狗崽崽,你瞞著我找兼職,原來是為了換滑板和遊戲機?”
“嗯……嗯。”
我有種想把他扔這兒的衝動。
“記得上次募捐到多少錢嗎?”
“三萬多美元,具體多少,不記得了。”
“知道這筆錢準備拿來做什麼嗎?”
“用作年級第一的獎勵。”
“誰是年級第一?”
“是……”他恍然大悟,“是哥哥!”
“還需要你操心錢嗎?”
“我怎麼這麼笨,辛苦一周才賺到兩百多,哥哥你加油,今年一定要拿到第一!”
“好……”
“那我們今年繼續參加萬聖節的集會吧,反正募集到的錢,最後都會落到哥哥手裏……”
“給我住嘴吧你!”
我走得很慢,他聽話的閉嘴,沒有再開口。
那天,他從浴室出來,看到桌上棕櫚色記錄冊。
“哥,這是記什麼的?”
“什麼都沒記,”印象中我好像寫了幾句詩上去,“你看看寫了什麼。”
“我未來的曙光和摸索的夜晚,在你那裏,我隱約看見它們,自然而精確,自由而忠實,”他念完後,稍微回憶一下,“是賽爾努達的?”
“嗯。”
“我也要寫。”
小朋友拿起筆,想了半天不知道寫什麼,最後在另一頁上寫:17。
然後把那頁撕下來,說:“你看,我寫了我的名字!”
我晾好衣服後,走進來看到他寫得歪七扭八的兩個數字,拿過筆來,在後麵添上:0107。
然後告訴他:“你字怎麼寫得這麼難看,明天下課後,回來練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