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臉上的玫瑰讓玫瑰隨著哭泣而凋謝，
    高大的柏樹誓要作你的仆人，
    你卻給了它自由。
    你的痣是你的美收獲的糧食，
    但你把我的心和靈魂像麥殼一樣揚起。
    ——奧斯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
    “0107受傷的消息，是你告訴他的？”
    “我沒有要隱瞞他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告訴他是什麼後果？”
    大概十天前，裏昂國立醫院的醫生朋友打電話告訴我，探員Shaw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在醫院走廊散步時接到一個電話，之後竟然當場暈倒了。
    要查到那個電話很容易。
    我問徐政赫：“為什麼特意打電話跟Shaw說0107的傷？”
    說實話，我很擔心。
    槍殺0107，對於Shaw來說，是足以把他重新打回地獄的噩夢。
    “文越，你真的一點都不懷疑嗎？”徐政赫翹著二郎腿，勾起的腳尖，微微晃蕩。
    “懷疑什麼？”
    “你是心理學專業出身的，應該比我更懂認知型人格障礙這種心理疾病。你真的不覺得，Shaw所謂的雙重人格，很可疑嗎？”
    他站起來，臉上掛著輕鬆的笑意，輕輕搖晃的紅酒，像眼前躍動的燭光。
    難以停歇。
    “Shaw和0107一起生活了三年，可Shaw的（I）人格從沒在0107麵前出現過，可能嗎？”
    “雖然這樣的情況不多，可目前臨床心理學上，並不否定出現這種現象的可能。”
    “社會科學的研究，一向都是這麼模棱兩可的嗎？”
    心理學的本科到博士，我學了十年，最常聽到克勞德教授說的是：“目前的心理學研究還無法明確找到某某心理疾病的致病原因、發病誘因。”
    “我對他做過心理催眠。”
    “結論呢？”
    “確實較正常人的數據而言，他是有問題的。”
    Shaw的各項數據，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通過SHSSC（斯坦福催眠感受性量表C式）催眠實驗得出的結果，他的催眠感受性因子得分明顯比普通人的高。”
    我還特別強調：“高出很多。”
    他放下手裏的酒杯，問：“ICPO的一切檢查顯示，他一點問題都沒有，這又怎麼解釋？”
    “不清楚，”ICPO的探員體檢報告，我是不可能拿到的，但Shaw既然順利進入ICPO工作，說明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我隻是從父親那裏得知，Shaw的MRI檢測和常人有異。
    當然，還有他那令人驚歎的智力商數。
    “文越，或者你可以親自去國立醫院，確認一遍，他到底有沒有問題。”
    “你讓我試探他？”我心裏頓時有些不舒服，“拿0107試探他？”
    “有問題嗎？”放下杯子後，他瞄了一眼手表，“我得走了，這次我可是優先照顧那位重傷的小朋友，不能再說我偏私了。”
    臨走前，他又強調一遍：“我的提議，你好好想想。”
    雖然知道這麼做很混蛋，可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選擇乘飛機去裏昂，明確告訴他：“0107中了三槍，一槍打在膝蓋上，是霰彈。”
    那句話就像一枚石頭，把Shaw原本平靜的情緒，瞬間激起千層波濤。
    沒有一絲波瀾是為我。
    甚至在我把自己的傷口暴露在他麵前時，他也並沒有表現得很在乎。
    我還真是個自作多情的家夥。
    明明隻是鼻子癢打了個噴嚏，卻偏偏要欺騙自己，是不是有人在想我？
    Shaw的臉色很差，蒼白得一如病房的牆壁，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起生命的跡象。
    他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撐自己久坐，我也沒有勇氣再和他聊下去，隻讓他早些休息。
    離開時，床頭櫃子上的那枚滑板橋釘，於黑夜暗色中，流轉著白月光。
    0107的滑板。
    無論Shaw是否真的有人格障礙，果然最重視的都是0107。
    Shaw甚至願意為了他那個小朋友，出席萬聖節的集會活動。要知道在這之前，他最討厭的就是參與這些無聊的社交活動。
    在我成為理查德教授的學生那年，Shaw距離畢業還有一年的時間。
    萬聖前夜，我受托邀請Shaw和0107一起出席晚上的大集會。
    “我就不去了。”
    Shaw正坐在那個硬沙發上看書，沒抬頭。
    他伸手指指坐在身邊認真玩賽車遊戲的0107，說：“你帶他去吧，他還從來沒參加過萬聖節集會。”
    “我也不去，”0107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電視屏幕，“一群妖魔鬼怪，嚇人。”
    “Shaw，發起這次遊會募集的，可是校委會的人。”
    我稍微小聲點，盡量不讓0107聽見，提醒他：“你家這個小朋友，可是校委會特批才放進來的。”
    他聽到這個，合上書，仰頭思考一陣，說：“我和17去不去，對募集錢款有什麼影響嗎？”
    “當然有，不然學生會那群家夥也不會托我來邀請你們。”
    每年的萬聖節，學生委員會都會組織人到廣場進行集會。
    期間，會向路人們求取“糖果”——一種錢幣，可以直接兌換現金。
    集會受歡迎與否，就看最終能募集到多少“糖果”。
    “以前最多募集到多少，我來補吧。”
    “將近一萬美元。”
    “一……”Shaw把後麵的話硬生生咽下去，“我沒這麼多錢……”
    “你不是一直在跟理查德先生做項目嗎？”
    Shaw之前在波西塔諾的Kiton裏定製的那身西服，就遠遠不止一萬美元了。
    他指了指0107的頭，說：“這崽子把床從樓上扔下去的那次，是理查德教授出麵解決的，我得感謝教授的幫忙，就把他手上的項目全部接過來了，分文不取。基本到畢業前，是不會再有項目方麵的收入了。”
    “對不起哥哥。”
    0107嘴裏道歉，眼睛照樣看著屏幕，一點誠意都沒有。
    Shaw無奈地搖著頭，問我：“一定得去嗎？”
    “最好是去。”
    “贏了！！”0107歡呼著跳起來，一腳蹬進拖鞋，“集會就是圍著廣場走一圈是嗎？”
    “對，繞著普利廣場外圍走一圈，在三一教堂集合，聽過十二點的鍾聲後，就能散了。”
    “真麻煩，”他罩上厚外套，利索地換了鞋，“不走嗎？”
    “真要去啊，小朋友，”Shaw放下書，站起來伸個懶腰，“你不是害怕嗎？”
    他迫不及待地把Shaw的外套和鞋一起拎過來。
    “你在的話我就不怕了。”
    那年的萬聖節集會，最後募集到超過三萬美金的義款，校委會將全部用作額外的獎學金，發放給成績優秀的學生。
    “給他配個糖果兜，”Shaw在化妝店裏看著0107被店員圍在當中，“小朋友是去要糖果的。”
    “哥哥，你不是吃甜食對牙不好嗎？”
    他扭過腦袋來，才剛說完一句話，又被店員把頭轉回去。
    “今天準許你吃。”
    Shaw對0107很好，好得沒由來。
    一個店員把事先準備好的衣服送到Shaw麵前，他疑惑：“我也要換？”
    “換吧，學生會特別為你們準備的，”我把Shaw推進更衣室，“不費心打扮一番，怎麼幫忙募集錢款。”
    距離集會時間很近了，我隔著門對Shaw喊：“我先去廣場，你和0107趕緊過來。”
    裏麵回應一聲：“好。”
    還有衣架掛在門上相互碰撞的聲音。
    好在服飾店離普利廣場不遠，步行十來分鍾也就到了。
    此刻正是人潮最盛的時候，學生會的會長米婭拖著手裏的女巫掃把，費力朝我走來，“沒邀請到他們嗎？”
    “在換衣服，再給十分鍾好了。”
    “衣服合適嗎？我可是費了好大心思呢！”
    “暫時不知道，”我聳聳肩，“合不合適，等他們來了就知道了。”
    這個能容下百來人的廣場，此刻擠滿了鬼怪，喪屍、幽靈、戴著破帽子的稻草人。
    拎著電鋸的殺人魔會忽然衝出來嚇唬你；
    還有哥特式的小蘿莉，伸出手問你要糖果；
    不小心撞到一個EMO風格的藝術家的話，他會用眼神狠狠瞪你……
    校委會在每年的萬聖節都會進行募集，得來的錢或用於獎勵優秀學生，也會用來支持學術研究。
    這也算是讓學生們積極參與到傳統盛會中了。
    “文越。”
    一個淡淡的聲音在後麵傳來，我轉過頭去。
    他穿著騎士團的短上衣，緩緩走過來時，傳來羊皮長靴踏過紅磚的聲音，這讓我想起西部牛仔後靴上的馬刺。
    “開始了嗎？”
    他把遮住半臉的英倫帽摘下來時，我明顯聽到身邊那位女會長按捺不住地輕呼。
    是Shaw。
    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煙灰色眼鏡，在他抬頭的瞬間，高牆上霓燈快速閃過鏡片。
    難以抓住。
    “快開始了，”我忙向他介紹身邊的人，“這位是……”
    她不等我說完話，上前伸手：“會長米婭，這次集會的負責人。”
    Shaw隻是笑著向她淺鞠一躬，沒有伸手，“巫師握過的手，可是會被下詛咒的。”
    “威戈佛特茲閣下，”她說的是Shaw扮演的巫師名字，“幸會了。”
    Shaw看著米婭，若有所思，“我記得，你是生物工程專業的吧？”
    米婭的臉色稍微一愣，似乎有些意想不到：“你認識我？”
    “亞洲的那次臨床生物論壇上，我見過你。”
    “真難得，你是那次論壇的中心話題，居然會記得我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米婭小姐謙虛了。”
    我向四周掃了一眼，沒看到0107，問Shaw：“還有一個呢？”
    Shaw對後麵打個響指，說：“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