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Shaw(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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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不停地在我的身旁蠢動,
像摸不著的空氣在周圍蕩漾;
我把它吞下,
胸膛裏陣陣灼痛,
還充滿了永恒的、罪惡的渴望……
——夏爾·皮埃爾·波德萊爾
“我說的沒錯吧,那個男人是不是很帥?”
“真讓人心動啊!你說他會是外籍亞裔嗎?”
“好想要他的聯係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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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停穩後,那些聒噪的聲音才逐漸平息。
我緩緩睜開眼,外麵照舊一片漆黑,幾盞微弱的機場指燈,不足以驅散黑暗。
當無光明可見時,融於黑暗,也並非不可。
我拿起那副金框眼鏡,嫻熟地架在鼻梁上,站起身時,寫著字的紙張從腿上落下來。
迷人的空乘小姐將它撿起來,問我:“先生,需要我幫你丟掉嗎?”
“不用,”她笑得很甜,我當然也以同樣的笑容回敬,“謝謝。”
我從她手中拿過來,見這女人有些發愣,“小姐,你怎麼了?”
手碰到她的肩膀時,明顯察覺到她身子觸電似的震了一下。
“沒……沒事,先生再見,祝您旅途愉快!”
“這就再見了嗎?”嬌羞的女人,是最可愛,也是最可惡的,“不是要我的聯係方式嗎?”
“……可以嗎?”
“當然。”我小心拉過她的手,正四處找筆,她適時遞上來。
“這是我的電話,”女人手心潤潤的,我寫得有些費勁,“我叫阮文越,記得打給我。”
“我一定會的。”
“Bye~~”
晚秋深夜,冷得很啊!
我撥通阮文越的電話,聽筒裏傳來他努力壓低的聲音:“你下飛機了?”
這個點還在實驗室幹活,被延期畢業兩年,真可憐啊!
想來理查德教授一定在他麵前抱著手打瞌睡。
阮文越假裝不知道0107時的演技實在拙劣得很。
“到了,”通道刮過來一陣風,我忍不住稍稍拉緊衣服,站住腳步,“我那些書都處理了嗎?”
“還沒,管理員想放手裏壓一壓,可能準備競價出售。”
真會動腦筋。
“誇張了文越,不至於。”
“怎麼不至於,你本科階段的學習資料,當時被競到多少錢,忘了嗎?”
“好吧,反正不是我出錢,”寫著“0107”的紙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真是讓人不悅,“麻煩你,幫忙找出那本棕櫚色記錄冊寄給我。”
“記錄冊?很重要嗎?”
“很重要,”廊道上已經沒人了,“地址過兩天給你,拜托了。”
“好,我記住了,”他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估計教授去洗手間了,上年紀的人,前列腺總會挑睡覺時鬧事,“Shaw,真不打算回來嗎?”
“我有自己的安排,不說了,有電話進來。”
安江的接待人員還真準時。
我順手將皺皺的紙疊好放進口袋,走出去。
四五個穿著呢子大衣的人圍擁過來,用熱情似火的眼神看著我,抓住我的手,不停打招呼:“Shaw先生,歡迎……歡迎十分!”
帶著濃重的安江地方音,還把語句順序搞混了。
我故作笑意,同領頭人握過手:“謝謝,叫我Shaw就好,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客氣……客氣了,我來為您介紹一下安江……”他口中說話,眼角不時瞟著手裏的小抄,“介紹一下安江的情況。”
抿嘴、點頭、微笑。
我在敷衍人時,一貫保持上述姿態。
“這是安江最大的電影院。”
車子緩緩行進,勉強還算熱鬧,我看著窗外,耳朵裏都是這家夥蹩腳的英文:“這裏從前是大廣場,寫滿了獅城的大字報。”
嗯?我轉頭問他:“寫滿什麼?”
“寫……寫滿獅城的大字報。”
他的英文實在令人汗顏。
我索性改以南亞係語言同他交流:“”Hand-writing-on-the-wall”是不祥之兆,不是大字報。”
他一瞬間愣住,我繼續說:“您剛才說,寫滿了獅城的不祥之兆?這個話……”
(注:獅城指東南亞別稱。)
“呸呸呸,讓您笑話了,”他作勢扇自己嘴巴,繼而驚訝,“您會說東南亞的語言?”
東南亞的國家不少,有以阿爾泰語係為主,也有以南島語係為主的,東南亞的中南半島則是以南亞語係為主,即安江市所屬國的國語體係。
“待過一陣。”我在這裏出生、長大,懂這裏的語言,不奇怪。
“您的口音,”一旁人隨即跟著附和,“一點也聽不出是國外來的,真厲害啊!”
“謝謝誇獎,”我總習慣性向別人微笑,“初來乍到,以後還望多多照應。”
很少有人能抵擋住我的杜徹尼式微笑。
並不是我自大。
早在本科階段,阮文越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在社交關係中,人能否單憑交流辨別出“杜徹尼式微笑”和“假笑”?
實在是個很無聊的實驗課題。
我問過文越,課題並不是他的教授留的,而是來自於他和一個同學的賭局。
雖然阮文越是毋庸置疑的美國公民,可總有那麼些自恃優越的白種人,喜歡暗諷他一身掩蓋不住的亞洲基因。
於是,原本隻是學術觀點的探討,演變成了種族優劣的對壘。
實驗的結論也莫名其妙地變成可以用作捍衛種族尊嚴的終極武器。
幼稚得可笑。
實驗相當簡單:尋找一名“試劑”,隨機向經過的學生問候、交談,順便提出一些並不十分禮貌的要求,“試劑”需要在與學生交談的過程中,加入反應物——“杜徹尼微笑”和“假笑”。
阮文越找到的“試劑”就是我。
他需要驗證的觀點是:陌生人之間並不能憑借交流來辨別這兩種表情。
以“試劑”提出的要求被實現次數為準。
那天,我站在校舍區的中心廣場,向過往的五十個人分別提出不同程度的“過分”要求,男女不限。
無一拒絕。
額外收獲了一批異性聯係方式。
代價就是,我的臉部肌肉僵硬得差點轉不回來。
雖然阮文越贏了,可我並不覺得這樣的實驗結果可靠。
社交關係中,第一印象的主觀性很強,實現無禮要求的前提,並不僅僅隻取決於“笑容”,還有更多因素——譬如相貌、品味、體味等。
實驗課題無聊,實驗步驟設計得漏洞百出,最後得出的數據,自然也毫無說服力。
不過我卻在這次實驗中切身感受到——大多數人似乎很喜歡我的外表,尤其是我笑的時候。
已經修到博士課程的阮文越,應該不會再設計這樣毫無邏輯的實驗了。
隻是不知道他在研究“笑”這一課題時,有沒有聽過那位十六世紀的戲劇家說的話:笑是人類的麵具,麵具後麵,隱藏著罪惡。
這扇麵具越迷人,後麵的罪惡,越滔天。
車子來到一座辦公樓門口。
“Shaw,這是一局的辦公地,您的住所就在大樓背後的坎達街別墅區,我們……”
“別墅區?”
“是,中將親自吩咐的。”
他說的中將是安江市公安部安全一局局長鄭懷民將軍。
“明天請帶我去親自道謝,麻煩了。”
“好說,隻是將軍出國度假了,恐怕要等他回來您才能見到。”
別墅區很安靜,一棟棟獨立靜佇的朱漆房舍,中世紀古堡風格,矗立於東南亞風貌的城市中心,特立獨行到格格不入。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們也不再做過多逗留,把鑰匙交給我,吩咐傭人歸置好行李物件,隨後告辭。
房子格局寬敞,內部建築風格則是按照東南亞國家安靜、簡約的特點來設計。
熱水模糊了浴室內的鏡子,我伸手拂去上麵的蒸汽,一張清晰的臉逐漸明朗。
我笑,他也笑。
然後,鏡子裏的人慢慢向上翻起眼珠,瞪著我,表情猙獰,那眼睛像極了蛇的眼睛,一動不動。
這才是我。
我說過,麵具越迷人,越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