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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兩個遊走的孤魂,
    我們顯得那麼渺小,
    縱然周遭黑暗無比,
    在彼此的內心,
    我們永遠是那個光熱無窮的太陽。
     ——東野圭吾
    “我不喜歡他。”
    “嗯?”
    哥哥正在收拾書本,我知道,他又要去上課了——每天一早就離開,晚上才回來。
    我不知道什麼叫上課,那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
    我又重複一遍:“我不喜歡他。”
    “阮文越?”
    “嗯。”
    “為什麼?”
    “不為什麼,”哥哥第一次帶人來,那個男人讓我很不安,“我討厭他。”
    “討厭”相較“不喜歡”而言,厭惡感更強。
    他把手掌放在我頭上,笑得有些無奈、為難,又好像帶幾分得意,“他隻是我的同學。”
    同學?是什麼關係?會比我更親密嗎?
    “我能跟你去上課嗎?”
    “當然可以,”哥哥的手放下來,繼續收拾那些書本,他的書真多啊,“不過那會很無趣的。”
    他告訴我,這裏是大學,學習知識的地方。
    他叫Shaw,是我的哥哥。
    我僅有的一點知識全都拜神父所賜,我也一直想當然地以為,神父的職責是教書,教堂是學習的場所。
    這裏的人啊,就像在神明的庇佑下長大一樣,燦爛、陽光、天使,我能想到的所有美好字眼,在這裏都能得以實現。
    果然天堂不止存在於死人的世界;當然,地獄也是如此。
    在那艘散發著奇怪味道的船上,我看著父母被裝入麻袋,拋進水中。
    父母的死並沒有帶給我太大的傷痛,我隻是惋惜:為了擠入這個國家,連性命都可以不要;到頭來,性命丟了,目的也沒達到。
    真是得不償失。
    蛇頭把我交給一家餐廳,讓我留在那裏做工賺錢、還債。
    這是父母生前和蛇頭達成的協議,把我賣給蛇頭,換取他們偷渡所需的費用。
    或許這才是他們要把我帶上的原因。
    我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也不知道我要在這裏待多久。
    其實,離開這裏,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
    老板那黝黑的膚色上永遠嵌著一雙精明的眼睛。
    為了換取一些食物,我不得不聽從老板吩咐,沒日沒夜地幹活,我的雙手每天泡在洗碗池裏,不分冬夏,手上的裂口化膿時,痛到難以忍受。
    可老板卻覺得我那雙手無比惡心,叫罵著讓我滾去清洗公共衛生間,不準再進後廚。
    餐廳的公共衛生間總會被客人隨意糟蹋,水池外永遠濺滿排泄物,用過的手紙隨意丟棄。
    老板認為,我潰爛皴裂的手,比起公共衛生間,肮髒多了。
    我隻能吃客人吃剩的餐食,即便幹了很多活,餐廳也沒有額外為我提供一份食物的打算。
    這所有的不幸厄運,皆拜我的父母所賜。
    所以,為什麼對於他們的死,我並不悲痛,你理解了嗎?我就像生活在廁所中的蛆蟲,一生隻與肮髒為伍。
    那天我一如往常,戴著手套清理衛生間的穢物。
    手套是一位老婦人所贈,她看到我手上的裂口,覺得我應該有一雙手套。
    她是老板的姑媽,店裏人叫她伊恩太太,我在這裏的兩年時間裏,她總共來過兩次,一次送我手套,一次讓我逃跑。
    在我清掃廁所時,被兩個喝得醉醺醺的男子堵在門口——他們很壯,幾乎用一隻手就能將我拎起來。
    殘羹冷炙讓我的身體發育得異常遲緩,比起同齡人,我的個子更矮,身材也更瘦弱。
    兩個男子嬉笑著扯去我的外衣,口中吐著不堪入耳的言語,我很憤怒、恐慌,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你們在做什麼!?”伊恩太太的聲音回蕩在門口,憤怒惱火。
    她拄著拐杖走過來,滿臉怒氣,“他還是個孩子!!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嗎?!”
    或許是伊恩太太的語氣過於激烈,我感覺肩膀上的壓製感稍微鬆懈一些。
    我趁機掙脫開,躲進後廚——餐廳接近打烊,廚房已空無一人。
    可能連伊恩太太也沒料到。
    當她試圖用拐杖敲醒兩個人的酒勁時,他們的命已經被我握在手裏的刀結果了。
    。一場偷渡之旅,讓我見識到人命有多廉價,在我這裏,死亡早已不新鮮。
    殺人……果然也不是件困難的事。
    廚房那兩柄被用作切牛排的迪克切割刀,被我拿來結束這兩個家夥的性命。
    至於嚇到伊恩太太,我感到很抱歉,她看著兩個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嚇得說不清話:“你……你……”
    “太太,您報警吧,我不會反抗。”
    我的人生已經糟糕至此,不過是監獄,十二歲那年已經見識過一次,不在乎了。
    “逃吧!”
    我完全沒想到,她會放我走,“太太,您說什麼?”
    “逃出去,活下來。”
    希望和迷茫,同時向我伸出手:我該往哪裏逃呢?即便逃出來,光明是否會在前方等我?
    我來不及思考,丟下沾滿血的刀,衝她說了句“謝謝”後,頭也不回地,往未知的目的地奔去。
    警鈴的聲響徹整條街道時,我不得不躲到拐角處的垃圾桶旁。
    奇怪的是,我並不驚慌,明明是第一次殺人,卻冷靜得仿佛經驗豐富的劊子手。
    直到警鈴聲消弱,我才站起來,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這裏的冬天,夜晚很冷,街道被淅瀝瀝的小雨打濕,汗水混合著雨水,把我身上的衣服都浸透了。
    劣質材料緊緊貼在皮膚上,夾帶著一種難以喘息的沉重感。
    在那條窄窄的巷子口,我又一次被幾個露著臂膀的大漢攔住。
    實在後悔逃跑時為什麼沒將那把迪克刀一並帶上。
    他們問我索要錢財,話剛出口,我竟不自覺笑出聲。
    錢?一個連活著都很難的人,你怎麼能奢望他身上會有這種高貴又可笑的身外之物?
    他們不懂我為什麼發笑,卻被我的笑聲惹怒。
    拳腳毫無預兆地落到身上,其中一拳狠命打中我的臉,血腥味瞬時在口腔中蔓延開,還有牙齒被打碎時發出的脆響,像是被人喂了一口摻著血的大理石碎渣。
    我抬頭瞪著這幾個施暴的家夥,如果現在手上握著那把迪克刀,我一定會狠狠捅進去!
    他們被我的眼神惹怒了,再次揮動手上的橡膠棍,用力打向我的肩背。
    深至骨髓的劇痛感!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下去。
    我預感,再抽兩下,最多兩下……我的骨頭一定會斷。
    可這群人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我又挨了一棍子,這一回比上一回重多了,我感覺自己的性命,或許隻能到這裏了。
    下一秒,似乎是槍管炸裂的聲音!
    我恍惚瞧見麵前的人赫然倒地。
    緊接著又是一聲,另一個人隨之倒下。
    這次我確定,是槍響!
    盡管在這個非槍械管製的國家,槍聲很常見,可這是我第一次,離槍聲如此之近。
    “你認為手裏的棍子,可以快過子彈嗎?”
    那個聲音很年輕、很傲慢。
    我的眼睛裏流進了血,不怎麼能看清,隻隱約聽到有求饒聲,斷斷續續的。
    “這人啊,總是在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才想起懺悔自己的罪孽。”
    我沒來得及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又是一聲槍響。
    三個人,全部斃命。
    我似乎看到有個身影走近,眼前是一雙質地高級的皮靴,印象中神父也有一雙,不過他總舍不得穿。
    那人蹲下來,朝我伸手,一個男人溫和的聲音飄過,“過來。”
    我終於失去了意識。
    那天,我的父母從不知名處而來,強行將我帶走,就像穿製服的人強行綁走神父那樣。
    奶奶也在我離開當天,遽然死亡,父母隻是把她的屍體擱在屋裏,放任不管。
    臨行前,我偷溜回來,從奶奶經常坐的土灶前,抽出裏麵尚未熄滅的薪柴,丟進屋內。
    等到火勢大得鋪天蓋地,我才轉身離開:這是我能為奶奶辦的,最隆重的葬禮。
    ……
    我以為自己死了。
    周圍一片靜白,要不是身上襲來的劇痛,可能我真的會以為,已經到天堂了。
    “你醒了。”床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在這裏待了將近兩年,但很慚愧,因為很少開口與人交流,直到現在,我也不能很流利地使用英文。
    他的發音,是我這兩年來,聽過的最舒服的美式腔調。
    他確實很年輕。
    難以想象,開槍射殺三個人的家夥,竟然是個戴金框眼鏡的斯文人。
    “你看什麼?”
    他的話問出口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他看,沒有挪開過眼。
    “Shaw,他傷得可不輕啊!”
    門被推開,進來一個戴著口罩的人,遞給他一張單據。
    他叫Shaw?
    我看他站起來,接過那張單據,“多處軟組織挫傷、骨裂,輕微腦震蕩,怎麼還有口腔……牙齒打斷兩顆?”
    他看著我,無奈地笑了笑,“難怪說不了話。”
    那是一種很溫和的笑,像陽光。
    “先住院觀察一個星期,”戴口罩的人轉來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歪過頭去,不願搭理這個醫生,餘光瞥到叫Shaw的人,他的手搭在醫生肩膀上:“等他好些再說,就當幫我,謝了。”
    聽到他們出去的聲音,我才重新轉回頭:他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身上實在太痛了,左臂和腿還被夾板一樣的玩意兒固定著,令我無法動彈。
    我正準備把禁錮腳的東西摘下來時,他開門進來阻止我,“別亂動。”
    “斷了兩顆牙齒,不至於說不了話,”他坐下後,盯著我,“你我都殺了人,算是同類,我不會傷害你。”
    我驚大瞳孔:他怎麼知道我殺人了?!
    他到底想幹什麼?!
    此人絕非善類!
    我憋了半天,卻隻吐出一句:“Cut-di!”(注:南亞係語言,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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