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帳一陣狂風，吹開了沈客的長發，也吹醒了他麻木的神經。什麼不疼了，都是假的…沈客擠著眼看著謝長安的下巴，心一橫，再也顧不得的攥緊了他的衣襟。
    感受到胸口的拉力，謝長安低下了頭，見沈客滿頭白汗咬緊牙關，萬分痛苦的攥著他的衣服，卻硬是一聲不吭的忍著，不禁皺起了眉。“很痛麼？”
    “你來…試試啊…”
    “活該。”
    “哈？”
    “你要是不亂跑，也不會有那麼多事。”
    “…”沈客噎了噎，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隻是恍惚覺得又稍微不疼了些。
    戰野遼闊，縱有數十營帳也擋不住浩瀚長空。明月朗照，星光暗點，颯風飄旗中，是詭異的安靜。沒有人聲，隻有柴火燃燒的聲音。
    似是稍微好受了一點，沈客輕了手勁，但也徹底把全身的力氣都交給了謝長安。“喂，你幹嘛不走了啊？”
    “你剛才那樣，我根本動不了。”
    “…那你再停會兒，讓我緩緩。”
    謝長安沒有說話，隻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又抬頭看起了前方。
    沈客撇了撇嘴，餘光入景，吸引他探頭看了出去。篝火小爐帶烤禽，咕咚呲啦又飄香的，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吃完飯了。人很多，都是營裏的士兵，就是橫七豎八清一色都倒在地上，看嘴角的哈喇子睡得還挺香。
    “謝長安，青冥呢？”
    “挖墳。”
    “…你一個人來的？”
    “不然還有誰能來？”
    這麼說倒也沒錯。沈客又一噎，再次探頭掃了眼大風中呼呼大睡的那群士兵。“你是不是施了什麼邪術？”
    “二十兩。”
    “啊？”
    “一包夢魂散，二十兩。再加上給你的藥，五兩，記得付錢。”
    莫名其妙。沈客皺著眉瞪著他的下巴，剛想罵人，忽的一縷細風，帶著零星光點從眼前吹過了。身子一動，謝長安抱著他走了起來。
    “你…”心神恍惚中，耳畔突然響起了那孤渺的笛聲。一顫，沈客望向了謝長安的腰。
    通體潔白的玉笛，孔邊還刻著微藍的花紋。笛子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銀輝，淡藍色的流蘇穗順著謝長安的步子微微晃動著。
    “剛才吹笛子的，是你？”
    “不弄點動靜，怎麼把人全引出來？”
    “然後你就撒粉讓他們都睡著了？”有點東西啊。沈客摸了摸下巴，又道，“不過你這不還是得靠運氣？要是他們不出來不就沒用了？而且，剛才那小屁孩就不出來。”
    “軍紀上這個點會進餐，所以出來的人本就會多，稍一吸引就不太會出差錯。至於那個小孩，不出來，反而好找。”謝長安斜了他一眼，突然加快了步伐。“這裏隻是邊境小地，本就無大的戰事。此地營帳，也不過是前沿偵查用的，隻是動靜一旦過大，就會引來人馬。”
    “那你還吹笛子？”
    “不然殺人嗎？”
    一怔。就算謝長安基本有問必答，但像這麼不近人意近乎低沉的聲音，沈客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一想，他自從車上下來後，好像就沒怎麼笑過，尤其是現在，說了這麼多話，除了語氣中愈漸明顯的怒意與急躁，他的招牌假笑…雖然，臉隻是麵癱了。說起來，來這種地方填屍本就奇怪，他根本不像那種閑著會去做這類好事的人。
    交戰，敵營，懷恨在心…殺人的話…瞳孔一縮，沈客盯著謝長安的臉，突然一陣心顫。
    疾步間，營帳已漸漸遠在了身後。廢墟中走到一半，已經能看見老丈那醒目的農舍了。
    勁風孤燈，聳立的土堆邊，一直有個人勤勤懇懇的挖著坑。聽到動靜，青冥直起腰握著鏟子就迎了過來。“公子，你們回來了。”
    謝長安點了點頭，不客氣的把沈客放到了地上。“青冥忙了一下午，你看著辦吧。”然後，轉身就走了。
    沈客本來還滿心愧疚，被他突如其來這麼一說，瞬間脾氣又上來了。隻是手臂一抬，胸口黏連的感覺就直戳心髒。“嘶——”
    “沈公子，你沒事吧？”
    “死不掉應該，沒事。”沈客沒好氣的回了句，然後小心的整理起了儀容。出來的太急，謝長安隻是裹了一通。
    青冥見他如此，便轉身又忙活了起來。“沈公子還是在一旁歇息吧，公子的藥雖然粗糙，但效果還是很好的。休息幾日，沈公子的傷應該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在此期間，沈公子還是少動為好。”
    “這藥，他隨身帶的？”
    “嗯。出行有時，公子總會帶些應急物品，以防萬一。”
    “那個夢魂散和笛子，也是應急物品？”我怎麼就不信呢。
    “那些啊，”青冥頓了頓，笑道，“夢魂散原本是拿來賣的。這附近雖然人不多，但野獸很多，駐守在此的士兵除了打仗，還要防止野獸的偷襲。所以每次來這裏，公子都會帶些麻醉散之類的功能藥去軍營裏賣，能賺上不少的。至於笛子，不過是公子的喜好罷了。”
    “嘿，他倒還真有些頭腦。”沈客望了眼農舍，嘀咕道，“難怪他問我要錢。”
    “不過話說回來，”想了會兒，沈客又道，“你知道他挑著時間來救我，不過也太放心了吧！謝長安再怎麼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對麵那麼多人，萬一出了事可就回不來了。而且他能來這裏埋屍，應該挺關心安樂城的吧？安樂和永和，關係本來就不好，萬一真出了事，可不是簡簡單單我們和那些人之間——”忽的，沈客頓了頓，再開口時，已經沉下了聲，“最嚴重的話，可能會引發戰爭的吧…”
    “唔，也有可能。”青冥起身望著他，“不過這不都是未知數麼？至少現在，二位都平安回來了。”
    風吹著燈一晃，也吹起了沈客耳邊的碎發。
    “”生死有命，我既然沒有複活他們的能力，那至少盡力讓他們死的不那麼悲涼。””
    心頭一顫，沈客看向了青冥。
    “這是公子說的。”青冥笑道，“公子還說，安樂城雖然強大，但總有人覬覦，雖然不及，卻總在各處蠢蠢欲動。對戰之中，總有傷亡。這些士兵，且不論心屬何方，因何而亡，遠離親朋和家鄉，成為荒野的孤魂已是一悲；魂遊且無力，若身死也無人問津，未免太可悲了些。所以公子才會經常去各種荒處為他們收屍。死人尚且如此，沈公子一個大活人，既然稍有把握，公子怎麼會不救呢？所以沈公子就不要耿耿於懷了。今日的屍體比往日要多些，在下也要好好做事了，就先不聊了。”
    說完，青冥就埋頭苦幹了起來。沈客失神的看著他的背影，末了，不覺又望向了農舍。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