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怪過我嗎？”一片枯葉飄落在腳邊，將軍撿起來丟在一邊，“你應該要怪我的，是我言而無信。”
    將軍靠著墓碑席地而坐，“你知道嗎，我最近碰著寺廟也會進去裏頭許個願了，翻來覆去其實也就總許同一個，要是老天有眼的話，求他開恩讓我再次遇見你，”撫摸著碑身，“你說會嗎？”寒風裏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嗯。”一聲悶哼傳來。
    “誰！”
    將軍站起身，幾步走近，居高臨下的審視，“沈既之？”看著摔倒之人身上熟悉的披風，大將軍伸手將他拽起來，觸碰到一股寒涼。
    “多謝將軍搭手。”小夫子拱手謝過，低著頭拍打衣服上粘上的泥土。
    “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觀書上說，神光兮顈顈，鬼火兮熒熒，又聽說有人曾經在這片見到過，所以我就想來看看，但是天好像有點黑，所以摔了一跤。”前頭說著書上看來的頭還昂著，雖然毛圍脖遮住了半張臉，但大將軍還是覺得看到了他的得意洋洋，到後頭說到摔跤，頭又低了下去，聲音也低了好多，其間恥意不言而喻。
    “鬼火夏季氣候幹燥時才能看到。”
    “啊？”
    “我正好要回城了，帶你一起走吧。”
    “不麻煩吧？”
    “很麻煩。”
    “那麻煩你了。”
    “兩個大男人共乘一匹馬挺古怪的，但是你身上味兒倒挺好聞，所以我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坐在大將軍身後，小夫子碎碎叨叨，“其實剛才確實是在下一個人在墳塋堆有點害怕，聽見馬響鼻和人說話聲音才想著往你那邊走，走得急，才摔了一跤。”
    將軍看著前方，還未搭話，背後又說到，“白日裏對你不住，今晚多謝你了。”
    “沒關係，不客氣。”將軍鼻腔裏溢出聲笑意，嘴角短促的向上翹了下。
    黑狄識路，將軍隻抓著韁繩，看著前方心思卻不知在何處，小夫子呢，望著目光裏漸漸遠去的墓地自然也是神遊天外，馬背上靜悄悄的。
    小夫子下馬後透著半掩的門瞧見了裏屋的燭光，登時臉皺巴著忙邁步往裏走，眼見著小夫子要踏進家門，將軍聲音不高不低的問了句，“你不想知曉我為何會出現在那裏？”
    小夫子頓了頓，“墳裏頭埋的都是活人的傷心事，將軍又不似在下，定然不會是去看鬼火的，所以，提了又做什麼呢。”
    等小夫子踏進院門，掩上門，將軍拍拍黑狄的腦袋，牽著它往回走，“你倒是不抗拒他，難道你也是對書生氣的人有股子親近感？”
    黑夜裏誰家為晚歸客留的盞高掛的燈籠，風一推落在地上的黃暈跟著直晃悠，啪嗒啪嗒的馬蹄聲一下一下從巷子裏遠去。
    這廂小夫子一推門，便讓一直在守他回來的嬸娘逮著好一頓敲打，深更半夜出門連個燈籠也不提，活該跌這一跤，說著又憐他摔得疼，擰了熱帕子給他擦擦，又聽他說餓了，給煮了碗白日裏包的菜肉餃子，多擱了辣油和醋，端到他屋子裏讓吃了他去去寒。
    立了禁令叫他短期禁足，不允許他次日踏出家門，又叮囑他早些睡下，在小夫子連聲答應之下才收拾碗勺掩門而出。
    小夫子長舒一口氣，拍拍胸口，側耳細聽那邊又一聲掩門聲傳來，才起身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在書桌前坐下認真看起來。
    清晨，行街走巷的販子們吆喝聲響起來的時候，無漪推開小窗換換氣，洗漱一番，院子裏還是靜悄悄的，沒一會兒嬸娘也起床了，“嬸娘，昨兒又讓哥哥給氣著了吧？”
    “就他最會氣人，大半夜跑出去，也不知是去了哪裏，連個燈籠也沒拿著，跌了一跤才回來。”嬸娘推開廚房的門，打量著要做什麼作早飯。
    無漪隻在她身後抿著嘴笑，“煮粥吧，我去包子鋪買點包子回來。”
    “行。”
    等小夫子起床，拾掇好推開門，鹹鴨蛋已經煮好涼在冷水裏了，他蹲下身想去撈。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誒，可不敢伸手摸涼水喲。”還沒沾到涼水的邊兒，小夫子的手就被嬸娘拍開，隻好縮回手，站著傻笑。
    “哥，快來吃飯吧，你就別給嬸娘添亂了。”
    “快進去吧，還傻站著幹什麼？喝涼風能飽？”手裏涼水衝著鴨蛋，嘴裏催他進屋。
    小夫子進屋，自家妹妹已經盛好粥碗坐著，正笑著看他撩簾子進來，“快來坐吧，今天是白粥配包子，趙叔特意給你揀了幾個桂花糖豆沙的。”
    小菜是醬黃瓜和醃的蛋黃透紅流油鹹鴨蛋，小夫子吃的眯起了眼，吃完還拍拍肚子好不痛快。
    無漪端了盆熱水，又舀了些許涼水兌進去，把碗筷收拾了一並浸樂進去，擼起袖子正待要洗，小夫子接過手洗了起來，嬸娘看水冒著熱氣，便不管他，反拉無漪坐下歇歇，給她倒了杯熱茶。
    喝完茶無漪就去了鋪子，嬸娘看小夫子像隻小狗一樣圍著自己轉，隻得鬆口，“好啦好啦，你出門去吧，別再我眼前轉悠啦，轉的我頭暈。”
    “嬸娘最好啦。”
    夫子出了門，直揀了條窄巷子，左右一打量看著沒人，側著身子走進去了。大半天過去，等他從另一條賣吃食的巷子走出來的時候，正遇上了往家走的無漪，接過了她手裏的籃子拎著，“買的什麼？”
    “是做鹵水用的調料，嬸娘說要給你做鹵味吃，”無漪笑著翻過籃子裏紙包的草果、花椒、香葉和茴香籽給他展示，“是陳家嬸兒送來的雞，瞧著挺好的，本來想說是燉湯，又擔心你前段時間吃的多了怕膩，又說不若紅燒，覺著到底可惜了這隻雞，這時想起來，你前些時候不是吃了趙鈺送來的烤鴨覺得香嘛，嬸娘就說做個鹵雞讓你換換胃口。”
    小夫子邊聽著，答道，“嬸娘總是有心。”邊一隻手提著籃子，書和紙筆統統丟在裏頭，單手從懷裏摸摸索索掏出個扁長精致的小木匣子，遞在自家妹妹眼前，“給你。”
    “這是什麼？”
    “你自己打開來看看嘛。”
    “啊呀，好漂亮的金釵。”無漪手在衣角蹭蹭才將金釵拿起來細細的瞧。
    “梅花金釵，”沈既之接過來替她簪上，“真好看。”
    “哥哥向來眼光極佳。”
    小夫子抿抿嘴，笑意盎然很是受用，“前些日子我打首飾鋪子外經過，便就進去看了看，一眼就相中了這隻釵，但覺得單一朵梅花寡淡，少些意境，便和掌櫃的商量說再加些錢多添幾朵梅花，改作花簇，今天本來是去問問，誰想已經做好了，就取了回來。”
    兄妹倆閑聊著家常話，不多時就到家了。
    推開門，無漪快活的喊道，“嬸娘，嬸娘。”
    “哎，我在廚房呢。”
    無漪歡歡喜喜的拎起裙擺跑進去，在嬸娘麵前轉了個圈兒。
    “哎呀，這是新得的金釵嗎？”
    “哥哥買的。”
    “這金釵無漪戴了真叫好看，嬸娘都疏忽了，隻當是自己年紀大了，不愛講究，卻忘了家裏還有個正當年的漂亮姑娘呐。”
    正說著，小夫子拎了菜籃子跟進來了，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嬸娘，看，這是什麼？”
    “什麼？”
    “糖炒栗子呀。”因著沈家平日裏自家吃飯就是在廚房裏支張桌子，小夫子將菜籃子和紙包一並放在桌上，嬸娘笑眯眯的坐下來剝炒栗子，粉粉糯糯，扒拉看看每一粒都個大飽滿。
    天一約摸黑了，嬸娘看小夫子還在廚房裏看書，放下手頭的活兒，去他房中取了毛圍脖和厚披風給他穿好，“天越發冷了，當心寒風吹的骨頭疼，回頭又要喝苦藥。”
    鹵水燉了好久，一開鍋蓋，香氣撲鼻，擱進去雞，嬸娘又把一大塊五花肉一並擱了進去，那雞心、雞胗、剁下來的雞爪子和去了殼兒的煮雞蛋一股腦兒的全倒進鍋裏，蓋上鍋蓋，然後又坐回灶膛前燒火。
    燒火的廚房，木材帶來的暖意，和鍋麵升騰的水汽，小夫子雖還在看書，卻覺得身體裏漸漸湧上來一股睡意，用力眨巴眨巴眼，正要重新沉浸入書中，猛然聽得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正待要起身看看，便已經有人嚷嚷進門了。
    “嬸娘，你在做什麼好吃的呐，我和將軍從家門前路過，聞到香味就想進來討口吃的。”
    “這……”嬸娘起身，拍拍落在身上的草絮，將軍已然是看出了她的意圖，“我與夫子既為朋友，您不必在意虛禮。”
    “禮不可廢。”到了嬸娘還是堅持行了禮，催著一眾人去大堂裏餐桌邊坐著。
    將軍在小夫子身邊坐下，和他一起看一本遊記，趙鈺留在廚房裏忙活，幫著剁魚肉，因為耳朵尖聽了句嬸娘說今晚要給做魚餅吃，順道還要炸些小魚丸。
    眼見著小夫子看的認真，大將軍一時起了逗弄的心思，指著一處說道，“這書上說的不盡然。”
    “哦，是哪裏？”
    “蜀地風光甚美，並非書中所描述的窮鄉僻壤，不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