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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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475年,地球曆七十年,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的第七十個年頭。
    長達十年的戰火遍及七大洲、四大洋,金戈所指之處無非焦土,而當硝煙散去、塵埃落定,唯餘兩大政權彼此對峙。
    聯邦和帝國。
    地球曆六十五年,也是帝國女皇凱瑟琳·德·博爾基亞加冕登基的第六十五個年頭,爭戰數十年的兩國終於在談判桌前坐下,正式簽署了停戰協約。
    就算三戰留出的血還沒完全幹透,就算兩大政權結下的仇怨絕非短短七十年就能化解,就算一手開創帝國基業的女皇陛下早已釘在聯邦的恥辱柱上,背負著不折不扣的“暴君”罵名。
    這一切加在一起,也敵不過兩國民眾對和平的渴望。
    ——這是張嘯看過無數版本的史料後,對兩國這段橫亙半個多世紀的恩怨情仇的總結。
    雖然是帝國子民,但懷揣民主夢想的張嘯對女皇和為虎作倀的凡爾賽相當不感冒。此番凡爾賽主動邀約,他心知肚明是自己那篇一鳴驚人的報道惹出來的麻煩,據說報道發布後,凡爾賽已經快被媒體的唾沫星子淹沒了,國會緊急召開了三輪會議,議題全部圍繞報道指控的內容。
    ——帝國博斯普魯斯要塞司令哈布斯堡吃裏扒外、走私軍火,甚至與外敵勾結,引狼入室,瞞住要塞前哨站遭遇外敵侵襲的消息,坐視前哨站三千將士被越過土耳其海峽的中東武裝屠戮一空卻不聞不問。
    可以想見,這篇報道一經發表引起了多大的轟動,又給國會和凡爾賽惹來了多大的麻煩。
    凡爾賽會找上門來,是在張嘯意料之中的。他一邊暗搓搓地鄙夷唾棄,一邊又忍不住好奇,凡爾賽會提出什麼條件來平息事態。
    但他做夢也沒想到,當他趕到約定地點,出現在麵前的竟是那天晚上替他打發走追襲機甲的神秘女子。而更沒想到的是,這人竟是凡爾賽凱瑟琳女皇座下的首席秘書官。
    這操蛋的人生還能再玄幻一點兒嗎?
    事實證明,張嘯先生的想象力太貧瘠了,人生沒有最玄幻,隻有更玄幻。
    五分鍾後,張嘯張大了嘴,看著薄薄的嘴唇幾乎能往裏塞入一個雞蛋,眼珠子都要凸出眼眶:“你、你說什麼?你要我進凡爾賽為女皇效力?你腦子進水了嗎!”
    被懷疑腦子可能出現線路問題的首席秘書官小姐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手心裏捧著個骨瓷杯,一汪瑪瑙色的茶湯浮在杯中,與她紅色的眼睛相映成輝。
    她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你沒有選擇。”
    張嘯:“……”
    男人簡直要被她逗樂了:“我沒選擇?你在說笑吧?”
    安娜從風衣口袋裏掏了一把,隨手拋在茶幾上,隻聽叮咣一陣亂響,各種型號的金屬彈頭在探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張嘯刷的變了臉色:“安娜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這兩周來,各方勢力寄給您的東西,”安娜單手支頤,淡淡地說,“如果不是凡爾賽截了下來,它們本該出現在您的住處。”
    張嘯不說話了,兩腮咬肌繃成一道淩厲的弧線。
    “您心裏應該很清楚,沒有凡爾賽插手,早在兩個星期前的那天晚上,您就已經沒命了。”安娜說,“哈布斯堡的報道一出來,您立馬成了各方勢力的眼中釘,寄子彈恐嚇還是輕的,沒準哪天就當街跑出來一個精神病槍手,或者是一輛刹車係統失靈的懸浮車超速碾過,又或者是您的公寓無故起火,而火警係統不知怎的突然失效了……”
    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越說越來勁,張嘯表情還算鎮定,渾身汗毛已經隨著她的描述變換過各種詭異扭曲的造型。
    他終於忍無可忍:“你到底想怎麼樣?”
    看在對方是女性,尤其還是美女的份上,張嘯紳士的把那三字國罵給咽回去了。
    安娜坐直了身子,為顯鄭重,稍稍收斂了笑意:“我們希望你能為凡爾賽工作。”
    張嘯嗤之以鼻,強忍著才沒明目張膽地切出來。
    “我不知道你是從什麼渠道得到的消息,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如果想將哈布斯堡治以叛國罪,為那屈死的三千帝國將士討回公道,僅憑一篇報道是絕對不夠的。”安娜毫不客氣地指出關鍵,“哈布斯堡家族樹大根深,始祖甚至能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神聖羅馬帝國,三戰初期開始就表態效忠帝國,是帝都數得著的名門之一。牽一發而動全身,凡爾賽不會因為這麼一篇報道就將其治罪。”
    張嘯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甘心,恨得眼睛都發紅了。
    這個問題還得追溯回三戰時期。當時凱瑟琳女皇還沒加冕,她身為博爾基亞家族的養女,從先代家主處繼承了公爵頭銜,英女皇伊麗莎白五世欽賜封號“薔薇”,官方稱其為“薔薇公爵”。
    戰事初起,薔薇公爵挾雷霆之勢發難,一度橫掃亞歐大陸,像趕鴨子似的把猝不及防的政府聯軍從北半球趕到南半球。可打江山容易,要想守住這片浴血奮戰拚來的國土,就不是光憑鐵腕手段能做到的。
    與前聯邦時代的任何國家不同,二十五世紀的帝國國土空前廣袤,包括亞歐大陸西域、南北美洲、將近兩萬平方公裏的海洋領土,以及數以百計的群島。由此帶來的問題也相當棘手,內有民族、宗教爭端,原住民和新移民糾紛不斷,外有聯邦、中東武裝虎視眈眈,內外危機錯綜交雜,差點兒把新生的帝國政權當頭打翻。
    這種局勢下,要是再和各行省的貴族世家鬧翻了,凡爾賽的日子也就不用過了。
    在帝國建國之初,凡爾賽對各大世家的態度是胡蘿卜和大棒子齊上——要借助門閥勢力穩定局勢,就不能隻談空話,必須得許以實際的好處拉攏人心。可時日久了,世家門閥居功自傲,甚至連象征皇權的凡爾賽都不放在眼裏,這就不太好了。
    有人說,共同創業的人大都逃不過“四同”的結局:同舟共濟,同床異夢,同室操戈,同歸於盡,無論兩千年前還是兩千年後,無外如是。
    張嘯恨恨一咬牙:“所以,那死在中東武裝槍口下的三千將士就白死了嗎?凡爾賽口口聲聲為帝國人民的福祉著想,真碰上硬茬,就打算脖子一縮,裝沒看見嗎?”
    他越說越恨,手裏的茶杯被他捏得嘎吱作響。
    安娜托腮看著他,眼睛裏的興味之色越來越濃。
    “死了就死了,”她輕聲說,“又不是你的父兄親人,至於這麼激動嗎?”
    “咣啷”一下巨響,張嘯手中的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當即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尖銳的玻璃碴迸濺的到處都是。
    男人臉色鐵青地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往外走。
    眼看這人一隻腳已經踩住門檻,安娜終於趕在他摔門前亮了底牌:“真這麼為那三千將士不值,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
    張嘯頭也不回:“什麼交易?”
    “我向你保證,隻要那篇報道的內容是真的,哈布斯堡家族一定會付出他們該付的代價。”自打見麵以後,安娜頭一回正色地說,“正義或許會姍姍來遲,但絕不會失約!”
    張嘯捏著門把的手緊了一下,轉過頭來:“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安娜懶洋洋地靠在沙發椅裏:“……為凡爾賽效力十年。”
    張嘯眉心微動:“為什麼選我?”
    “明知這篇報道刊發出來,會給自己招惹無窮無盡的麻煩,說不定連小命都得賠上,還是義無反顧地撞上哈布斯堡這艘大船,可見你膽氣不弱。”安娜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凡爾賽的聰明人太多了,偶爾來個傻大膽換換口味也不錯。”
    張嘯:“……”
    他姑且把這話當成一種褒獎……吧?
    男人思忖了片刻。下這個決定並不需要花太長時間,很快,他低聲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剛才做的承諾,是以凡爾賽的名義嗎?”
    安娜微笑著搖搖頭:“不……”
    張嘯眉梢微揚,就要開口。
    安娜緩緩站起身,把那句話說完整:“我今天許下的承諾,是以帝國女皇凱瑟琳·博爾基亞的名義!”
    張嘯神色微凝,在長達半分鍾的時間裏盯視著安娜,一聲不吭。
    安娜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不知過了多久,張嘯微微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些。他說:“……好。”
    隻一個字,就將他本該平凡的下半生撥拉到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軌道上。
    在“棄明投暗”之前,張嘯是個靠筆杆子吃飯的文人。文人毛病多,清高、憤世嫉俗,看什麼都帶著透視眼,恨不能扒開皮毛血肉,把骨頭縫裏嵌著的陰謀挨個兒挖出來。
    可這樣的人毛病雖多,有一點卻值得稱道:他言出必行。
    比如某位憤青的張先生,他再怎麼看不慣女皇和凡爾賽的做派,既然應承了為這個“腐朽的獨裁政權”賣命十年,就一分鍾也不會缺斤短兩。
    於是乎,三日後的清晨,時針恪盡職守地走完七十二小時,指向了八點整。與此同時,一身嶄新西裝的張嘯卡著秒點,走進了凡爾賽主宮的金色大門。
    然後,他就被迎麵而來的金碧輝煌閃瞎了眼。
    凡爾賽宮始建於九百多年前,一度曾為法蘭西政權核心,其奢華恢宏自不用說。而凱瑟琳女皇入主凡爾賽後,又在此基礎上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動,宮殿整體構架和裝潢風格沒有改變,隻是華麗程度翻了番,每個角落裏都閃爍著人眼可見的金光,對青光眼的人來說簡直是喪心病狂。
    凡爾賽作為帝國權力中樞,自然不像菜市場一樣由著人進出。經曆了重重安檢,透視射線幾乎把張嘯全身上下每一刻細胞都翻查了一遍,他總算全須全尾地過了關,看到了前來接人的安娜·貝拉。
    張嘯喘了口氣,不無惡意地嘲諷道:“你們每天上班都折騰這麼一番,豈不是剛坐進辦公室就該考慮中午吃什麼了?”
    安娜沉默了一秒,考慮到這小子還是新人,決定寬宏大量地不跟他一般計較,就事論事地答道:“那倒不至於,隻有頭一回進主宮的人才需要安檢,像我們這種老員工都有專門的員工通道,可以直達辦公區。”
    兩人沿著漢白玉樓梯上了二樓,從進入海格力斯廳開始,不時有西裝革履的文員夾著閱讀器埋著頭匆匆走過,打照麵時才看清是安娜,又忙不迭地停下來打招呼。
    且不說工作強度如何,單是這份忙忙叨叨的腳下功夫就夠考驗人的。
    目送第N個文員從身邊走過,黑色西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張嘯沒來由覺得,這金碧輝煌的凡爾賽主宮就像一台巨大的機器,黑色的騾子們沿著固定的軌道往來穿行,周而複始,以此維持住機器的運轉。
    他忍不住問道:“凡爾賽一共有多少工作人員?”
    應該是同樣的問題回答過太多遍,安娜想都不想就答道:“連跑腿打雜的實習生都算上,不下兩千人吧。”
    張嘯舔了舔唇角:“那像你這樣,能接觸到國家權力核心的高級幕僚有多少?”
    安娜好像有點兒領悟到他想問什麼:“那就不好說了,畢竟高級官員和紅袍議員背後都有自己的幕僚班子,這些人的數量可沒法統計。”
    張嘯問:“這麼多人,你們怎麼保證他們都效忠於凡爾賽,不會私底下捅女皇兩刀?”
    安娜相信,凡爾賽兩千多名工作人員中,每個人都曾暗搓搓地有過類似的想法,可到今天為止,還沒一個人敢在她麵前把這疑問大剌剌地問出來。
    這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作死不嫌事大?
    “你擔心的情況當然不是沒可能,”她溫和地說,“雖然凡爾賽製訂了相應的規章,防範這種情況發生,可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誰也不敢保證沒有空子可鑽。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那就太不幸了。”
    張嘯一挑眉,生物趨吉避害的本能告訴他,現在不是插嘴的好時機。
    “對那個故意在背後使絆子的人來說,這實在是太不幸了,”果然,安娜語氣溫柔地說,“這意味著,那人下半輩子都將麵對來自凡爾賽的瘋狂報複,希望他的直係親屬不要太多才好。”
    張嘯:“……”
    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一時間,全身的血液都有凝固的趨勢,仿佛被這字句裏的森寒殺意凍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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