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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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這一日,我照舊起了一大早,卻沒有著急忙慌地出門晨跑,而是將從謝府匆匆打包的衣服一股腦兒地平鋪在床榻上,逐一審視,試圖挑選一件最為滿意的衣裙。可挑來挑去也不過就這幾件,來回幾種花樣,雖然也算繡工精巧,明麗動人,可我總覺得差點什麼。
要知道,我今天可是帶著“任務”出去的。
按照《玉生煙》中所寫,初雪這一日,太子陶若殤會出現在攬星閣。而我不久前提議初雪這日出門遊玩,縱然理由說得冠冕堂皇,大家也都首肯了,但我自己知曉這裏麵包含著我的私心。
我是為了營造與他的“不期而遇”。
穿越到此地這麼久以來,我終於要見到你了,小若若。
哈哈哈……
胡思亂想之間,我不覺又回憶起那一日晏離雪和南風醉一同回到府中,兩人之間的氣氛透著說不出的古怪。比起從未路麵的神秘“晏夫人”,我還是傾向於站在溫文爾雅南風醉那一邊,所以,在初雪這種浪漫的環境氛圍下,他們一同出去,說不準有什麼誤會就解開了呢。
我可是真的為他們著想呀嘻嘻嘻。
不過後來晏離雪親自來西廂房尋我倒是令我沒有想到。他一襲鵝黃色裘袍,麵色似乎愈加蒼白了,偶或輕咳幾聲,看起來叫人心疼。雖然我並不清楚他去了一趟雲宅為何會虛成這樣,但他病弱清冷的氣質還是美得令我睜不開眼。顏狗如我在盯著他的臉大飽眼福同時也不忘詢問他的來意,才知曉他是想問我書中之事。
“先前離開得匆忙,阿雪卻未忘姑娘曾說之言。”晏離雪清洌的聲線漾開的時候,我還有些愣神,“你約莫說過,你曾在一本書中看見過此間發生的事,此話可當真?”
此言令我很快回過神來。感情他是把我當成先知了?想向我谘詢未來之事麼?
我雖心底把晏離雪當作己方,但他到底是《玉生煙》之中從未出現的人物,又有那種令人抓狂的“縱靈”能力,我便東拉西扯、半真不假地提了一些《玉生煙》中的人與事,但在談及“晨王妃”的時候,他清雅的眉梢一蹙:
“六皇子尚未成親。”
“啊?……哦,現在確實沒有,不過就快了。”本來嘛,拂月影與陶書燼可是主CP,眼下時節,兩人雖然還沒有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但一路走來就算彼此不說,也早已情深義重。我心念一轉,脫口便道,“我還知道六皇子妃叫拂月影,等到幻山河死後不久,他們就會成親啦……”
其實這一點,我在來南風府後不久就想起來了,所以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氣——隻要幻山河死了,那還管什麼幻丞相的侄子?而他所謂的親事,自然也僅是一紙空談。隻是我並不清楚,幻山河到底啥時候領盒飯,我得要堅持那之後才行。晏離雪似乎並沒有窺探我心中所想,眉眼中竟浮現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陰鷙詭異之色,他望著我,聲音更是格外冰冷:
“你……怎知曉幻丞相會死?”
啥?我愣住了。
搞笑麼這不是,我都說了是在書上看到的了。後來我也嚐試向他解釋了一番,但始終說不清幻山河領盒飯的緣由——書中所述不過結局,其中過程並未贅述。那之後他很快恢複了原狀,但眉宇間似乎還透著疑慮,我從他清美的桃花眼中捕獲了一抹忌憚。我讀不懂他的神色,隻下意識地表明自己的態度:“這種人死就死唄,管他作甚!”一想到他意欲將我同他的侄子湊成一對的嘴臉,我就感到一陣惡寒。
“……未曾想謝姑娘是這般嫉惡如仇。”晏離雪看著我,良久後方淡淡地說了一句,神情仿佛也清朗了幾許。
此時的我再回想起那一日晏離雪偶然閃現的陰寒冰冷眸光,本能的一個哆嗦,眉間也蹙緊了。
阿綾見我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皺眉,居然忍俊不禁:“姑娘可是在為出門的著裝煩惱?”
“啊?”我從遐思中回神,確有此事,“是啊,你看我攏共就這麼幾套衣服,都穿膩了。”
“姑娘莫煩憂,奴婢有法子。”阿綾說完後出了門,半刻以後又回來,手裏多了一套疊得整齊的淺粉色襦裙和一件雪白的裘皮短氅。
“哇塞,這哪裏整來的?”阿綾幫我一層層穿好衣服,我抬起雙臂轉了個圈,這條襦裙淺粉的底子上繡著一簇簇桃花,遠望似雲霞,近觀可見其一針一線的細致紋理,竟無半點歪缺錯漏,看得出來其中功夫,“真不錯,還是緊身的,既保暖又不顯得臃腫。”
阿綾晦澀一笑:“半月前大人特地差人為姑娘添置了幾樣新衣裳,這一件昨兒個剛剛送到府上,這不奴婢便替姑娘拿來了。”
“南風醉送的?”我難以置信地挑眉,心中晃過一句俗語——“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過南風醉那般溫潤儒雅的謙謙君子,總不至於對我有什麼陰謀,思來想去不過兩種可能,一是其有意拉攏上將軍謝淩,也就是我爹,所以關照於我;但他身居高位,根本無此必要,加上瞧見他宅邸清貧樸素的模樣,也絕非如此趨炎附勢之人。那麼興許便是我爹托他照拂我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咯。我咧嘴一笑,覺得心底漫開一陣暖意。可阿綾卻是認定了他們家大人是因為中意於我才會贈我衣裙,我也懶得同她解釋什麼。
總不能告訴她,你們家主子喜歡的是那位晏公子吧。
為了見陶若殤,我特地請阿綾替我打扮了一番。平日裏我跑步、練劍從來都是素麵朝天,便是那一日前往觀潮閣,也不過略施粉黛,今番雖然也是清雅的淡妝,但卻化的十分精致仔細。我任由阿綾捯飭了小半個時辰,望著她眸中隱隱閃動的興奮神采,我笑起來:“總算好了?”
“姑娘您快瞧瞧吧。”阿綾迫不及待地把銅鏡遞到我的麵前。
透過光潔的鏡麵,我望見鏡中的自己,略微有些愣神。鏡中的我,或者說,謝莞齡的臉,麵容白皙,眉若遠山,杏眼含情,朱唇輕抿,脖頸纖細……最妙的是額上的哪一點桃花形狀的花鈿,竟和我粉色的襦裙相映成趣,不顯得過分妖嬈,卻也平添了幾分嫵媚動人。原來,謝莞齡這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真的有這麼美。
“姑娘真是好看,過會兒叫大人瞧見了,肯定歡喜。”阿綾的表情充滿了成就感。
“噗……”我忍俊不禁。的確,現在的我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多瞧兩眼,但還是沒法和那晏離雪相提並論的。更何況,管他南風醉是否歡喜,能讓陶若殤歡喜,我才算成功了。
不過,還是不能放任這丫頭再繼續胡言亂語了,但我又明白和她說南風醉喜歡旁人行不通,於是索性和她挑明了,我心中另有屬意之人,她這才怔怔地望著我,不知是意外還是惋惜。
原本我還有些擔憂此次初雪之行會有什麼不必要的流言傳到南風醉與晏離雪的耳中,但事實證明,我多慮了,尤其是在南風府的門口,望見那一抹頎長的身影時。
“在下雲青,路過南風府,聽聞國師大人於初雪日出遊,特來相約通往。”
雲青?
我愣愣地望著眼前鳳眸墨發的男子,儼然又是一個驚世駭俗的大帥哥。但他與李清明劍眉星目的俊朗不同,他的俊逸透著三分邪肆,七分妖異,那雙鳳眸半眯半開,卻透著一股直擊人心的壓迫感,像是能夠將你一下子看穿,毫無保留。想起圓頭圓腦的可愛的小豆豆,我倒覺得眼前這位更像是漫畫中走出來的狐妖呢。
不過,這並不是我關注的重點。這位“雲大俠”一大早的帶著一個高大壯碩的隨從出現在南風府門口,鬼才相信是“路過”好吧!
我偷瞄了一眼南風醉,發覺他溫潤的視線居然好似蒙上一層冰膜,沉容望著雲青,心下頓時明白了三兩分。
“走吧。”晏離雪推著一張木質輪椅,不知是將此話說給這邊有意無意對峙的兩個人聽,還是說給輪椅上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晏夫人聽。
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見到晏夫人。
盡管被包裹得隻剩下小半張臉,我還是可以看出她滿臉的病容,神情憔悴,形容枯槁,一雙眸子鑲在瘦削的臉上,清澈卻了無生機。
也許,她已時日無多了……
我沒來由地有些同情她,覺得若非是病重,她肯定也是個風姿綽約的美人。可再看到晏離雪傾身附在她的耳畔,目眸含笑,溫聲細語,我又感到很是欣慰——能得一心人如此傾力嗬護本就不易,更何況,他可是晏離雪啊。
那個像是從北笙的冰雪中走出來的清美男子。
這下好了,看起來人家晏離雪可是一位標準的“寵妻狂魔”,你們兩位居然還在暗戳戳地打他的主意,嘖嘖嘖……
我雖和豆豆並排走,但目光卻忍不住偷偷瞄向雲青和南風醉兩人。可真是命好啊,我身邊接二連三的出現顏值爆表的人。原先是大美人傅玥,來到北笙後更是如同顏值不要錢一般——光是嗑嗑他們三人的CP,我便已然不枉此行了。
“噗……嘻嘻嘻……”我輕輕笑了起來,被一旁的豆豆發現,翻了個衝天的白眼:“你一個人傻樂個什麼勁啊?”
我便將心中所想在她耳邊說了個大概,她卻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那神情當中不僅僅有震驚,居然還有幾分氣惱與……不甘?
我懷疑自己看錯了,便打算逗逗她:“誒,小豆豆,你覺得哪一個和你家主子有發展的可能呢?”
“你就不覺得阿雪和本大爺才最配嗎?”小丫頭怒眼圓睜,看起來竟好似在撒嬌。
“噗哈哈哈哈……”我狂笑不止。沒辦法,這小孩兒總能一本正經地戳中我的笑點。大概我杠鈴般的笑聲太過放蕩不羈,引得前麵的幾人紛紛停下腳步。我看到晏離雪扶住晏夫人,轉過頭來一臉詫異地望著我。
或許是因為洞悉了此三人之間的曖昧關係,所以我也沒有再在他們麵前裝什麼淑女,此番他們側目於我,並沒有令我覺得尷尬。但我沒有料到,輪椅上那位重病纏身、在我看來氣息奄奄的晏夫人居然開口了:
“還真是……活潑的姑娘呢。”
“是啊,那是上將軍家的千金。”晏離雪在她的耳畔溫柔地介紹道。
“哦……倒是生了個……嬌俏伶俐的模樣……”盡管吃力地喘息,她仍是眉眼含笑地誇讚於我,倒令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必這位“晏夫人”,亦是一位溫柔嫻靜的女子吧。
初雪從昨日夜裏就開始下,此番已是遍地的銀裝素裹。大雪皚皚,我同豆豆在雪地裏打鬧了一陣兒,不覺已經來到了東街道,雖然並非風都集市,但算著路線,那個地方就快到了。
我不禁安靜下來。沒了我與豆豆的鬧騰,那邊幾人更是沉寂如陌路人。我一邊暗笑他們的別扭,一邊注意街道兩側的店鋪,果然過了沒多久,一張醒目的牌匾闖入眼簾。
牌匾上鐫刻著三個字:攬星閣。
“嗨呀,你們看,這家店鋪好生氣派!”我先拋出了一句話音,成功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便繼續裝模作樣地驚歎,“攬星閣……真不知道裏麵是幹什麼的……”
“神助攻”晏離雪大概猜到了我的意圖,便派豆豆陪我在此地,他們自去別處。我在感激他的同時在腦中飛快轉了好幾個圈子,遂根據“經驗”作出了決定:
“不如禦史大人也隨我們一起吧~”
此言既出,我刻意偷瞄了一眼那邊的雲青,可發現這哥們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在給他使眼色……我靠,我好心好意舍棄了南風醉,為你和晏離雪創造相處的機會,你竟然全無感激之意?!
枉我還覺得你的形象氣質和晏離雪更搭一些呢。
當然了,我拽住南風醉也並不僅僅出於這一點緣由,還因為我需要靠他來向我指明,誰才是陶若殤。
溫柔若南風醉,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便應允了,他的善良反而令我有些心虛與愧疚。我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管他是雲青雲紅呢,若下回再逮著機會,我肯定隻幫你南風醉。
攬星閣和書中寫的一樣,內裏寬敞開闊,格局大氣不俗。我發現這裏的四壁居然都鑲著鏡子,不是普通的銅鏡,而是現代的鏡麵,所以看起來更是將店鋪擴大了數倍。豆豆卻不曾見過這樣的鏡子,還傻乎乎地聽店員說此乃“鎮店之寶”——琉璃牆。
我險些沒能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記得太子今日來攬星閣應該是給他的老丈人——丞相幻山河購置賀禮來了,不多久之後乃是幻丞相的壽辰。盡管我非常不願意想起這位“情敵”,幻朝顏,可她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我在攬星閣內摸索了一遭,沒瞧見其他人,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北麵的樓梯,往上便是攬星閣的二樓。我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就聽到身後傳來南風醉溫和的聲音:
“見過太子、太子妃。”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抬起頭,帶著一腔難以掩藏的欣喜,看到樓梯上走下一名身量頎長、著銀白色深衣的男子。
然後,我怔住了。
那一對印刻在我腦海中,介於淺藍與淺碧色之間的綠鬆石一般的眸子,就這麼再一次同我四目相視。
竟然是他!!
我呆呆地仰望著眼前的男子——我終於看清了鑲嵌著那一雙異瞳的臉:麵如冠玉,鬢若刀裁,神色肅然,不怒自威;而那硬朗立體的五官,深邃的眼眶無一不透著一股獨特的異域風情。我從未想過陶若殤會是這樣一位……極品的混血美男,他藍碧色的目眸俊逸而不妖異,瞳中映著室內鏡麵的光亮,隱隱有光澤閃動,衝撞著我有些混亂的神誌。這張帶有強烈現代感的俊顏,與通身的古人裝束格格不入,倒像是從海報中走下的某位名流巨星。
小李子、海總、抖森、戳爺、甜茶等一係列風格迥異的男神臉紛紛從我腦中掠過,居然都比不得眼前人的神采,我的腦中頃刻間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就是他了!
今生今世,我的若若。
“這位是上將軍謝淩的千金,謝氏莞齡。”南風醉見我發怔,便善意地替我解圍,順便向太子殿下介紹我的身份。
一絲譏誚的笑意從那雙藍碧色的眸中掠過,我猛地一驚,突然憶起那一日在祈雨橋上,他好像也是用這樣的眼神望著我。
我正要說點什麼,卻見他已然從階梯上走下來,行走間衣袂輕揚,玉樹臨風,很有皇室貴族的氣質,仿佛方才那一抹轉瞬即逝的輕蔑神色,不過是我的錯覺。陶若殤從我身側經過,他的後側跟著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淺綠色小襖,繡金櫻花粉襦裙,端莊的朝天髻上簪著兩柄翠羽流蘇步搖、一支鎏金蝴蝶銀釵、一把雕花刺金梳篦,金光閃閃,貴氣逼人。我想到自己頭頂上孤零零的一根桃花玉簪,雖然清麗別致,但和麵前這位珠光寶氣的女人比起來未免寒酸了好些。
看來這就是我的情敵,太子妃,幻朝顏。
我一邊在心中吐槽她,另一邊又將她濃妝豔抹下的憔悴神色收入眼底,不禁心中暗暗得意——果然如書中所寫,這位太子妃並不受太子殿下的待見呀。可心中除了暗爽的情愫,我多少還是有些同情於她,說到底她不過也是政治的犧牲品之一。
最後,我的目光越過幻朝顏,落在一直恭恭敬敬地跟在太子與太子妃身後,一襲素色衣裙的侍女身上。如果沒有猜錯,她便是幻朝顏的侍婢,《玉生煙》的女主,陶書燼的心上人,未來的晨王妃拂月影……
目光上移,我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你是……”
我的嘴唇不住地顫抖,腦中的畫麵紛亂,鋪陳出那一日身體受到車輛的猛烈撞擊飛甩出去的場景,以及耳畔聲嘶力竭的呼喊:
“謝——曉——雨——”
“傅……玥……”
我望著那一張無比熟悉的麵容,仿佛聽不到南風醉與陶若殤的對話,隻覺瞳中一澀,竟滾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