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莞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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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身後傳來那少女焦急的呼喊聲,我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便有意加快了腳步。
還在江理的時候我曾是定向越野協會的副會長,別的先不論,我的跑步水平絕對是學院數一數二的——八百米跑進兩分四十是家常便飯,狀態好甚至能進兩分半;一千五百米也和跑著玩一般。奈何此時此刻這具身體過於虛弱,為了將那少女甩在身後,沒跑多久我便喘的厲害。
我毫無目的地向前跑,繞過一條回廊,激起了一連串意料之中的驚呼:
“小姐?您醒了?!
“您怎麼光腳就跑出來了?!”
“您快進屋去吧,天這麼冷要是再著涼了可怎麼辦啊?”
“小姐、小姐……”
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報複般的快感,正得意之際沒有注意到眼前,竟“噗”地一聲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我靠……”我揉著鼻子小聲咒罵道,卻被一雙大手按住了肩膀,緊接著,一把渾厚有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莞齡?你……醒了?!”
聲音裏滿是驚訝,還有一種難言的欣喜。我下意識地抬起頭,遂對上一雙布滿慈愛的眼眸。
那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身量高大強壯,英姿不凡,皮膚黝黑,濃眉環眼,雖然麵容和鬢角已染上些許灰白的滄桑之色,但他通身透著一股子淩人的盛氣與傲氣,似是小說裏常寫的習武之人。
“怎麼穿著單衣就跑出來了?還不曾穿鞋?!”他說著卸下肩上的氅衣裹在我的身上,話語間浸著憐惜與壓抑的怒火,隻是後者並非衝我而來,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就有十來個仆從跑上前來“撲通、撲通”地跪了滿院:
“老爺息怒。”
我去,這派頭可夠大的呀,看來此處並非尋常人家。
“小、小姐!”看樣子那少女終於跟了上來,我看到她還算機靈,手裏拎著兩隻鞋子,也來不及顧上什麼虛禮,直接跑到我的麵前,邊喘邊道,“小姐趕快把鞋子穿上吧。”
“哦。”我沒有傻到同自己的健康過不去,便乖乖地穿上鞋,頭頂那個沉厚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姐醒了為何不通報?還任由她隨意跑動?”
“奴、奴婢該死……”少女又在我麵前跪下了,不過十分鍾的功夫,她已經在我眼皮底下跪了兩次,也不知是要折我的壽還是折這位“莞齡”小姐的壽,實在無法忍受這些所謂“禮節”的我開口道:
“好啦好啦,我剛剛才醒過來,她沒來得及通報也是正常;更何況我突然跑了出來,她追我都這麼費力了,哪還顧得上旁的事?”
我偷瞄了一眼旁邊的中年男子,他原本陰沉的麵容大約緩和了好些。我於是一邊暗自思忖此人和這位“莞齡小姐”的關係,另一邊對那瑟瑟縮縮的少女道:
“跑也跑累了,咱們回去吧。”
方才從暖閣跑到內院再重回暖閣,我已經將一路上的布置大概摸清了。整個宅邸是一個四方形的結構,我所處的暖閣位於一間坐北朝南的正房內。正房攏共有四間,左右各建有耳房;正房以北是後院,後麵是幾間丫鬟、小廝住的後罩房;從正房往西經過一道寬敞高闊的簷廊就可以看到內院,內院倒是十分開闊,修葺著平整有序的石徑,連通四方;內院的空地上種著兩棵高聳的銀杏,還有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木;內院的兩側分別是三間東、西廂房。我是經過內院跑上了與西廂房相連的一條遊廊,在遊廊的盡頭遇到了那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故而暫時止步於此,不知再往南麵的建築格局。
看來我土木學子的方向感與空間感沒有丟。
隻是眼下我似乎陷入了某種困境……
我被少女帶回暖閣,在中年男子的吩咐下由她重新扶回床榻上,然後侍女端來一些清湯寡水的稀粥,我便在中年男子的目光裏被少女喂著吃完了午飯。
感覺自己簡直跟個殘廢差不多。
中年男子看到我總算重新在床上安穩地躺下,似乎終於放下心來:
“莞齡,你可叫我好生擔憂啊,若是你當真出了什麼事……”他及時掐滅了話頭,深深一歎,神色是我不能理解的哀傷。
我的老哥呀,這人到底和這位莞齡小姐是啥關係?……人情世故方麵的東西,以我可憐的情商,還真難以理解。
“不好意思啊,請問您是……”與其瞎蒙瞎猜,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問他,也坐實了穿越劇裏常用的失憶梗。
“莞齡,你竟連我都不認得了?”果不其然,中年男子麵露震驚之色,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叫我愣在當場,“我是你爹啊。”
Excuseme…?
我……爹?也就是說,是這位莞齡小姐她爸?
我一時有些無所適從,倒不是因為事先猜不到這一層關係,而是我原本在孤兒院長大,於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年,從未見過自己父母的模樣。據人言,我在繈褓之中就被可笑地遺棄在福利院的門口,所以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爺爺奶奶叔叔伯伯七大姑八大姨等等各大親戚我都一概不清楚,不了解。
正因如此,親情觀念在我心中非常的淡薄,我雖好奇自己父母的樣子,卻也不會似電視劇裏那般執念深重,不管那份執念是別離之思念,還是遺棄之恨。
我素來是一個重友情,輕親情的人。
而此刻,有一個自稱是我父親的人出現在眼前。即便我心知肚明此人實為“莞齡”的父親,而非我謝曉雨的父親,可還是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中漾開。
望著他失望的神情,我突然有點於心不忍:“那個,其實不隻是您,還有她,我也不記得了……”
我指了指床側的少女,她忙上前握住我的手:“小姐,奴婢是蘋兒啊,打小就跟著您了。”
“……”我真的不認得她,所以根本無需裝作迷糊的模樣,不過當務之急,是要打發走這個我不知該如何麵對的老爹,“那個……爹,我沒事了,您去忙吧,蘋兒自會照顧我。”
中年男子的眸中透著疲憊,卻還是對我笑了笑,然後扭頭對蘋兒道:“照顧好小姐,若是再出什麼岔子,我唯你是問。”
“是。”蘋兒不敢怠慢。
我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就讓這位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離開了,半帶吐槽地小聲說道:“看來他還挺忙的嘛。”
這句話被蘋兒輕易捕獲,她忽然歎了口氣:“小姐下回可別做這種叫老爺擔憂的事了,老爺本來就事務繁忙,近些時日又因為小姐而連日操勞,宮中的太醫幾乎請了個遍……不過好在小姐你醒過來了,不然老爺指不定得把整個北笙翻過來尋找郎中呢。”
她話語中的某個詞宛若一道尖刺紮進了我的神經,我幾乎要從床榻上跳起:“你說什麼,北笙?!”
“誒……”蘋兒不知我何故如此詫異,“是的啊,小姐可是地地道道的北笙人。”
我感到心髒狂跳不止,在我的胸膛之間叫囂。我勉強咽了口唾沫,問道:“可是南北的北,笙歌的笙?”
“是啊。”蘋兒以為我在考她字形,不免有些窘迫,“可奴婢隻知是這兩個字,卻不曉得此二字該如何寫……”
“我爹!”我猛地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強烈,“我爹他,叫什麼名字?”
“老爺他……”蘋兒被我的氣勢嚇住了,唯唯諾諾地小聲道,“是陛下親封的上將軍,姓謝,單名一個淩字。”
“他真是謝淩?!”
“……是、是的……”
“北笙現在是哪位皇帝在位?”
“是……是順帝陛下。”
“那……”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個陡然從腦中冒出的問題,“當今的太子,可是名喚陶若殤?”
“小姐!”蘋兒就差沒有伸手來捂住我的嘴,“太子殿下的名諱豈是我們能夠妄議的?可千萬別叫老爺聽到了,否則的話……”
“……”然而我已經完全聽不進蘋兒之後說的話了,隻是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足足有半分鍾,之後才緩緩地回神過來,嘴角抽動,“蘋兒,麻煩你幫我找件衣服過來。”
“不行啊小姐,老爺吩咐在您痊愈之前不能擅自出府……”
“……放心,我不出去了。”我拍拍她的肩膀,苦笑,“我就是想下床活動活動。”
順便把現下的情況好好整理一番。
如果蘋兒所說皆是真的,北笙、謝淩、順帝、陶若殤當真存在的話,那麼此時此刻我身處之地……竟是那位桃若傷太太筆下的《玉生煙》中的世界!
想到在現實世界臨死前還曾因為不知道《玉生煙》的結局而感到遺憾,我突然忍俊不禁——難道,竟是老天聽到了我的願望,所以送我來到這個地方挖掘真相?!
哈哈哈……
扯淡。
我好歹也是現代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工科生,此等怪力亂神的事情,叫我如何相信?!盡管……就眼下的狀況而言,也確實無法用科學知識來解釋。
想起曾經在看《玉生煙》小說之時,我對男二陶若殤這一角色的偏愛,忽然一個哆嗦,感覺竟像是通身的汗毛都齊齊立了起來——也許,在這個世界中,我有機會見一見他本尊?!
蘋兒要服侍我更衣,我本來想打發掉她,結果發現這些個衣服一件接著一件,繁瑣複雜,還真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搞定的,於是接受了她的幫助,然後隨口對她說:“謝謝啦。”
“小姐說什麼呢,這是奴婢的分內之事。”蘋兒的話叫我翻了個白眼,啐道:
“說了別再叫我小姐,你就不覺得別扭嘛!”
“誒……不叫”小姐”,那叫什麼?”
“嗯……你就叫我曉……莞齡吧。”我險些說漏嘴,“你多大年紀了?”
“奴,奴婢剛滿十五。”
“原來你比我小這麼多。”我笑了起來,十五歲的我恐怕才剛上高中,頓時對她多了幾分親近之感,“你也別自稱”奴婢”了,既然你說咱倆從小就在一塊兒,那肯定感情深厚,這些虛禮,不要也罷。”
“是,奴……我知道了。”蘋兒眉眼一彎,笑道,“但是小姐……莞齡你明明同我差不多年紀呀。”
“啥?”我一屁股坐在梳妝台前,隨手拿起台麵上的銅鏡,一張年輕素淨的臉出現在鏡麵內,未施粉黛,麵帶病容,但盡管如此,仍是可以看出清麗動人的五官輪廓。我愣了一下——鏡中人的眉眼與原本的我一般無二,可不知為何較之曾經的“謝曉雨”就是要順眼了許多,究竟是眼睛變得更大了還是鼻子變得更高了?又或者,是因為病弱顯得臉頰愈發瘦削了?
“噢喲,我居然有這麼好看?”我沾沾自喜地輕聲說道,但還是被一旁的蘋兒聽到了,小姑娘“噗嗤”地笑了一聲,似乎沒先前那麼拘束了:
“小……莞齡自然是好看的,你可是風都有名的美人呢。”
“真的假的?”雖然這具身體並非是我的,我還是忍不住膨脹起來,順便捕獲了她話語中的關鍵信息,“你說,”風都”?”
“自然是京城風都,此處乃是北風起時第一個吹到的地方。”蘋兒耐心地解釋道,“據說這是寓意天子會先百姓一步受到寒風的侵襲,從而更能體察民間疾苦,更有悲憫蒼生之心。”
居然還有這樣一番解釋?我不禁挑眉——北笙的京城名為“風都”我自是知曉的,桃桃曾在小說中提到過,若幹年前,“風都”尚名曰“無色城”,隻是後來某一任皇帝在位時覺得“無色城”不大吉利,便下旨將其名改為“風都”。
此番再聽蘋兒作出這樣的解釋,不覺笑了起來。
“莞齡笑什麼?”
“哦……沒什麼。”我隻是覺得這種說法根本就是瞎掰,不過是統治者借由輿論之力來籠絡民心罷了,有這等閑工夫,還不如為百姓多做點實事。
我這樣的想法並非心血來潮,而是倘若這本書真的按照《玉生煙》的背景來設定,那麼這位“順帝”乃是一位庸碌無為的昏君。皇後、丞相、安國侯等人結為一黨,整個國家的大權實際上掌控在他們手中。
“呼……”既來之,則安之。
不論如何,相較於傳統套路裏的穿越重生角色,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清楚這一時代的一些人、一些事。
雖然不知這些人和事究竟有哪些能夠用得上。
那麼接下來,我就得按順序將一切搞清楚。
我走到謝莞齡的書案後麵,執起筆格上的羊毫,在鋪開的宣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三列,九個字:
是什麼,為什麼,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