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市的地鐵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
    江理位於江東市的郊區，地鐵四號線的盡頭。我們出發的時間早，原本以為地鐵上沒什麼人，結果在候車區就看到了一大幫同校的熟人。
    看來他們和我們此行的目的一致。
    因為是起始站，所以我和傅玥很容易就找到了位置，行駛了幾站以後，陸陸續續登上一係列乘客，空位便顯得彌足珍貴起來。所幸我和月月一上車便占據了最佳位置，此時此刻，任憑車廂內如何喧鬧嘈雜，傅大小姐仍然可以倚著我的肩膀與周公交談得暢快淋漓。
    也是難為她了，一大早被我的鬧鈴吵醒，明明困得睜不開眼，還愣是要跟著我一起來。
    想到她那一句，“我不放心你”，不論她這句話含義為何，都令我感到心底一陣溫暖。時值十一月下旬，寒冬的腳步無可避免地踏上了這座南方城市。寒潮來得突然，傅玥這傻孩子剛出門就與凜冽的寒風撞了個滿懷，便連忙退回去扯了一件大衣裹在身上。望著她匆忙間未施粉黛卻依然清麗動人的麵龐，以及被寒風吹得微微發紅的鼻尖與耳廓，我忽然有種老母親一般的淡淡的憂傷。
    唉，這孩子，將來還不知道要便宜哪個臭小子呢。
    地鐵在江東北站轉二號線，我推了推傅玥，她睡眼惺忪地哼道：“嗯……到了？”
    “哪兒啊，才走了一半好麼。”我笑著把她從座位上拖起來，“怎麼著，後悔跟著來了吧？”
    “才沒有。”傅玥用力眨了眨眼，勉強清醒了，遂朝我露出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說好了要陪你的嘛~”
    我任她挽著胳膊，眯了眯眼：“不準再笑了，你這一張臉不笑都跟開了美顏特效似的，一笑還了得，尤其是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知道啦，知道啦。”傅玥反而愈加肆意地“咯咯”笑出了聲，“你可真囉嗦。”
    二號線可不比四號線，盡管是周末，從中途登車的我們隻能站立在擁擠的車廂內。我倒沒什麼，就怕美貌的月月被人揩了油去，於是我勒令傅玥站在我的裏側，就差沒有學著電視劇裏誇張的霸總橋段，將她圈在我的兩條胳膊中了。
    在二號線上艱難地挨過了約莫30分鍾，終於到了目的站。隨著人群一湧而出，我不免感到一陣輕快。這天冷得令人措手不及，即便是做好了準備，待走到出站口仍是頗有一種“被風刮跑”的感覺，我和傅玥都不由地裹緊了外衣。看了一眼手機，剛剛七點半過一點兒，我對傅玥道：“場地離這裏挺近的，要不咱先去吃個早飯？”
    “好啊。”傅玥滿口答應了，“也不知道這破天氣是哪個混蛋操控的，這麼古怪。”
    我隻當她是信口胡謅：“天氣哪裏有什麼操控不操控之說，它的成因是很複雜的，咱們現在是因為遇上了南下的冷氣流……”
    “好啦好啦，我當然知道這些。”傅玥打斷了我的話，忽然指向馬路對麵的一家店鋪，“咱們去吃鴨血粉絲好不好？”
    “我是沒差啦。”我被她不是為何燃起的興致拖拽著過了馬路，推開店門，便被迎麵而來的溫暖氣息包裹，一同而來的還有濃鬱的鴨血粉絲香氣。
    簡直是人間天堂。
    我們在靠窗的位置坐定，在等待的過程中，我簡單地打量沿途的店鋪，不覺眸中一亮，遂轉過頭問傅玥：“要不要吃茶葉蛋？”
    “哦……好啊。”她似乎在低頭回複班群裏的消息，隻是隨口回應了一下，待到聽清我說話的內容以後猛地抬起頭，“唉你等一下……”
    可我已經匆匆出了門。
    很多年以後，我再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不免暗自慨歎：也許那個時候，傅玥就已經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她企圖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我，一如她守護著我的這麼多年。
    我與她之間的羈絆，其實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隻是那時的我，還懵懵懂懂，不明白其中緣由。
    “軋——哐——！！”
    刺耳的急刹聲，以及隨即而來的撞擊聲。我甚至感覺不到疼痛，隻是隨著周圍視角的變化，發現自己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被高高地拋起，在空中劃過一個漫長的軌跡，然後又重重地摔在街道上。
    一時間，各種驚呼聲、議論聲不絕於耳，嘈雜得令我隻能感到耳畔的嗡鳴。我躺在地上，有溫熱的液體從頭部和軀幹汩汩流出，劇烈的疼痛突然席卷而來，卻隻持續了數秒，就伴隨著我的意識一起快速逝去。
    所以說，電視劇裏那些在臨死前還能發表長篇大論的情節根本不可信啊……我吃力地扯了扯嘴角，心底不禁漫上一股蒼涼……
    “謝——曉——雨——！！！”
    不遠處響起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傅玥此時臉上震驚與絕望的神情。此時此刻，我甚至有些慶幸自己不用睜眼麵對這一切。
    隻是覺得好不甘心啊……
    《玉生煙》尚未完結，我還不知道結局……
    我還沒有……見到桃桃本尊……
    我還想要在邁入二十大關的這一年，成功擺脫“母胎solo”這一頭銜呢……
    我卻要離開了。
    突如其來的黑暗令我一陣恐慌，五感陡然悉數喪失，天地之間也仿佛劇烈地扭曲起來，直到天地的邊界急速縮小，宛若有一頭無形的巨獸，吞噬了天地空間，令這遼遠的黑暗忽然迅速地臨近，最後像密網一般將我牢牢包裹。
    我失去了意識。
    仿佛過了很久，隱約之間，我聽到了一句陌生而又無比熟悉的話語：
    生生世世，不得再回千紅嶼……
    ……真是搞笑，說什麼“生生世世”，這麼中二的詞真的會有人在現實生活中說出口麼？還有，“千紅嶼”又是什麼鬼地方？！
    我賭氣一般地吐槽，豈料麵前的黑暗逐漸消退，視野竟然重新變得開闊起來，一片浩渺無垠的海麵在我眼前展開。腳下傳來一陣鬆軟的觸感，我傾身一瞧，發覺自己居然踩在淺黃色的沙灘上，海風颯颯，鷗鳥盤旋，眼前的景致怎麼看怎麼像是一處度假勝地。
    這裏該不會……是天堂？
    亦或者……我沒有死？！
    腦中有無數可能性的泡沫浮起，又一個接一個地炸裂、破碎。正在糾結之際，我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隨帝君一同去昆侖山尋那太乙真人去了，也不曉得何時歸來。”
    聲源似在不遠處。我繞過海岸的一處山岩，忽見空闊的沙灘上突兀地矗立著一塊大半個人高的棕褐色岩石，不知是否長期經受海浪侵襲的緣故，它原本的棱角變得有些圓潤光滑，看起來與普通的石塊不甚相似。而在岩石的右側，一個紮著兩個發髻的女孩依靠著它坐在沙灘上，方才的聲音，便是由她傳出的。
    我想要再靠近些，看清這女孩的樣貌，卻不知為何再也無法挪動半步，隻能隔著十來米的距離，望著那女孩兒的背影，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道：
    “唉，若是有可能，我真想也拜到帝君的門下……那樣我便能成為他的同門師妹了誒。
    “可是仙上說帝君不收女弟子的……
    “真是的，我看這條規矩說不定是仙上自己定下的！這根本毫無必要啊，整個天界誰人不曉得帝君心裏隻有仙上一人，哪裏還用得著這種破規定，若不然，我定可以時常見到箬箬……
    “仙上明明清楚我的心思，卻半點忙都不肯幫……還盡推說我年紀小……”
    ……
    我斷斷續續地聽了片刻，不覺抽了抽嘴角。她是在自語？還是……在向那石頭傾訴？
    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底蔓延，我愣了好一會兒，突然震驚地瞪大了雙眸——這熟悉的聲線，好像，竟是我的聲音！
    那女孩兒是誰？她口中的帝君、仙上、箬箬，又是誰？
    “……！！”我驀然睜開了雙眼。
    淺藍色的幔帳闖入我惺忪的眼簾，在某個瞬間，我以為自己躺在宿舍的床鋪上。方才的的場景，難道隻是一個夢？我隻覺思緒混亂，隨著海灘的畫麵在我腦中飛速地消逝，而意識時也逐漸變得清醒起來。下一秒，目光瞥向床腳深紅棕色的的立柱，旋即透過輕而薄的幔帳，望見雕刻著古樹藤蔓造型的鏤空窗框，以及鐫著祥雲仙鶴的床頂之時，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怪異。
    這份怪異感在一把聲音的響起後達到了頂峰。
    “小姐您醒了？！！”
    What——你才是小姐，你們全家都是小姐！
    等等，眼下這景況，該不會……我猛地一激靈，頓時從床榻上坐了起來，這才發覺腦袋昏昏沉沉的，身體四肢也有說不出的不適感。然而我卻顧不上這些，隻是側身盯著床沿的來人，那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眉眼雖然算不得漂亮但也幹幹淨淨，她穿著一套素色交領齊腰襦裙，除了複襦上綴著些許指甲蓋般大小的暗花，通身再無旁的紋理，看起來質樸簡練，惹人喜愛。
    我見她愣愣傻傻，無名火氣也消了大半，剛想說句什麼，她倒先開口了：
    “誒呀小姐，您剛剛蘇醒，可別急著坐起來，您若想吃些什麼東西，隻管吩咐奴婢便是……”
    於是我剛剛平複了少許的暴脾氣又竄了上來：“不準叫我”小姐”，否則我錘爆你的頭！”
    麵前的少女聞言慌慌張張地跪在床前，低頭怯生生地說道：“奴婢該死！可是您……確實是莞齡小姐啊……”
    莞齡……小姐？難道我真的狗血地穿越了？
    不過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好像曾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可惡！我懊喪地拍打著腦門，企圖令自己清醒一些，卻嚇壞了床前的少女，她連忙起身緊緊握住我的手腕：“小姐恕罪，奴婢實在不能眼瞧著您再這麼折騰自己了！”
    “我……”這女孩兒看起來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我的雙手竟被她握得無法動彈。還是說，其實是我此刻太過虛弱了？望著這周遭的陳設布置以及眼前人的服飾妝容，我根本辨不清自己身處何朝何代，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我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你先鬆開手。”
    “可是，小姐您……”
    “我不動總行了吧。”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姐命，這麼金貴。我沒好氣地想著，看到她鬆了手，乘她不留意的瞬間掀開攏在身上的被褥，翻身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跑出了暖閣。許是這身體實在虛弱，我感覺通身輕輕飄飄，特別是在離開了火爐的庇護，被外界的寒風衝撞了個結實以後，我方意識到自己任性闖出的愚蠢。
    同時也更加確信，這一切，都是切實存在的。
    我真的，穿越了。
    又或者，是重生了——如果那一日，我已經死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