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雲繚繞的奇景，連空氣中都像是氤氳著一股異香，似是萬千種花香彙聚在一起，浸潤其中，仿佛血肉都透著芬芳。這是一處寬敞華貴的宮殿，造型典雅別致，四處皆是各式各樣爭妍鬥豔的花朵，牡丹、芍藥、月季、山茶、薔薇……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肆意盛放，與宮殿建築融為一體，或纏繞在金絲楠木製成的廊柱上，或點綴在遊龍戲鳳的屋簷下，竟似渾然天成，美不勝收。
    不遠處是一個身著水藍色衣裙的少女，身形靈敏，步伐輕快，卻隻見得背影，望不見麵容。隨著她步履的深入，走廊的盡頭視野逐漸變得開闊，居然現出一大片澄明如玉的圓形池子，池上零星綴著各色的花瓣，池畔盛開著黃、紫、粉、碧四色的牡丹，光彩奪目，雍容華貴，將玉池包圍在其中，仿佛眾星捧月一般。
    少女知道，這裏是花王姚黃宴請眾賓客的百花台，眼前明鏡一般的玉池，位於百花台的中央，是花後魏紫最喜歡的地方。
    人盡皆知，花後魏紫向來喜歡在三界搜集奇珍異寶，帶回花王宮裝飾百花台的仙池。此刻四下無人，少女卻沒有閑心雅致駐足欣賞這滿目的繁花與寶石，而是快步上前，傾下身來，對著池邊某個方向說道：
    “緋瓔，緋瓔……你若是真的鍾情於那塵盡上仙，我現在便帶你去見他。”
    少女說著從池邊拾起一枚鴿子蛋般大小的鮮紅色美玉，將其捧在手心。她朱唇翕動，輕輕念了一串咒語，不待那美玉作出回應，它便被幻作一條項鏈，被少女小心地係在脖頸上。
    “別擔心，咱倆都相識這麼多年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聽聞上仙是帝君的好友，此番定然隨帝君一道在姹嫣湖畔遊覽，我攜了你悄無聲息地過去，你很快就能見到他啦。”
    緋色美玉想要說句什麼，奈何她尚沒有修成人形，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隻能擔憂地望著少女的麵龐。
    “待見到那塵盡上仙，你開不了口，我替你說便是。”少女說得篤定，“你本來資質就不差，又得仙池滋養這麼多年，修成人形隻在朝夕，可是錯過了這次機會，還不曉得猴年馬月才能再見到他。”
    畢竟這千紅嶼，素來是仙界一處僻靜清幽之地。除了花族的眾仙與精靈，恐怕隻有在姚黃帝君壽辰這樣的場合才會有外人前來。
    陡然間，眼前的景致迅速變幻，方才還是雲繚霧繞的繁花盛景，忽然變作一片清冷蕭瑟，萬花凋零枯萎，空氣中像是突然浸著一股透骨寒意，令少女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打碎了琉璃盞……你可知罪？”
    一個冰冷卻無比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聲音不大，卻好似能夠穿透少女的身軀。少女跪伏在地，不敢抬頭，隻能顫聲道：“帝……帝君……小雨知罪……”
    “既如此，便罰你剔去仙骨，墮入凡塵，從此往後，生生世世，不得再回千紅嶼。”
    生生世世，不得再回千紅嶼……
    這十一個字，不啻一道魔咒，突然令整個時空扭曲起來，眼前被一片無盡的漆黑吞沒，辨不清方向，隻有那個冰冷漠然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縈回。
    ……
    “曉雨，曉雨……”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卻一時想不起來這是何人。幾秒鍾後，大概是看出來我沒有任何反應，那人便直接動手，突然我感到身體一陣劇烈的晃動，下一秒，猛地睜開了雙眼。
    黑暗中，我對上一雙清亮的明眸。
    “你幹嘛……”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望著周遭一片黑，以及身邊這個”不速之客”，不滿道，“現在才幾點啊……”
    “生日快樂，曉雨！！”傅玥聲音不大，但卻好似充滿了興奮，“恭喜你，終於成為我們宿舍最後一個邁入二十歲大關的老女人啦！！”
    我：“……”
    所以因為這個你在半夜十二點爬到我床上把我搖醒？！
    我明天……哦不，今天早上還要去趕桃若傷新書《玉生煙》上冊的簽售會誒。
    但是我又實在無法對她破口大罵，除了因為她是與我同流合汙啊呸，誌同道合的狐朋狗友之外，還因為，這廝長了一張好看得人神共憤的臉，就是那種不管從哪個角度偷拍都不會成為黑照的360無死角美女，即便是素麵朝天，也能夠與明星媲美。
    所以我時常感到奇怪，這姑娘為啥不幹脆混娛樂圈，而是和我一樣在工科院校遭罪。
    我倆同是江東理工大學土木工程學院大三學生，她學的工程力學，我學的給排水。都是出力不討好的專業啊……
    想當初拖著大箱子背著大包大汗淋漓地走進校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一群學長學姐爭著給某個新生拿東西、引路。我正要感歎世人涼薄，偏巧那新生側過了臉，朝我這邊看過來，穿過人群的間隙，恰好與我四目相對。
    然後我怔住了。
    幾秒鍾前還在怨天尤人的我忽然由衷地感覺，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就是有那麼一種人，好看得叫人沒脾氣。
    傅玥就是這樣的人。
    精致的五官，纖細的身材，白皙的麵龐，聰明的頭腦，溫柔的性格……仿佛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詮釋“女神”二字而存在。
    直到她和我混在一起。或者嚴格來說，是我和她混在一起。
    因為我發現，她在人前溫柔纖弱的淑女形象完全是裝出來的，她根本就是一個頂著美女皮囊的糙漢子，某些方麵甚至連一向以“女漢子”自稱的我都自愧不如，若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她，那便是，斯文敗類。
    尤其是在洞悉了她的腐女屬性之後，連我這個鋼鐵直女都一度被她帶入坑中，從此節操是路人。適逢我最近在追一部古言小說，前半部講述了北笙六皇子陶書燼與其戀人拂月影曆經坎坷最終修成正果的故事。內容不複雜，但女主全然不似慣常的傻白甜套路，其不卑不亢而又沉靜睿智的人設深得我的喜愛。
    隻是，在讀者大眾普遍喜愛溫潤儒雅的男主之時，我卻對男二有著某種近乎執念的偏愛，我心疼他的遭遇，更希望能看到他善終。
    男二乃太子陶若殤。他在書中的性格設定陰鷙腹黑，但實際上是個悲劇人物。多年前母妃伊貴人慘遭當朝丞相陷害離世，後皇帝心懷愧疚且中意其才能便將之立為太子。當然，這一切其實也由丞相一手促成，隻因太子妃乃其親女幻氏朝顏。幻朝顏其人驕奢任性，由於從小就對陶若殤情深義重，便執意要嫁給他，後來盡管得償所願，可麵對的不過是太子的冷臉與憎惡罷了——愛與不愛倒還是其次，你爸可是他的弑母仇人誒，他沒掐死你已經算脾氣好了……我不忿地心想，故而覺得幻氏不過自作自受。
    我對這位太子妃全無好感，不僅因為她算得上我的“情敵”，更因為她多次使用手段傷害女主拂月影（前期是她的婢女），僅僅由於她自認為明明老實本分的女主與太子有什麼不正當關係。除此之外，她還從中作梗，破壞男女主關係，實屬一個沒事找事，仗勢欺人的傻缺。
    我追文的熱情感染了傅玥，她也饒有興致地跟著看了，結果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興奮起來，非要將書中的男主與男二配作一對。也不知是哪兒來的詭異的cp感，經她屢次提及，我險些再次被她帶跑了……好在男主和女主的cp堅定不移，加上我對男二這一角色愛得深沉，這才勉強逃脫了她的“魔爪”。
    於是我曾鄭重地告知於她：“小月月我警告你，太子是我的，如果你再感給他亂搞cp線，我就把你的微信號發到我們班級群裏。”
    要知道，像傅玥這種顏值級別，即便校花有待商榷，院花也是肯定的，結果入學兩年多居然還保持單身，尤其是在這樣一所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工科院校內。這顯然與她本人對一般男人無感有關。她眼界高，但不影響周圍人暗戀於她，作為她的舍友，我不止一次被班裏、社團裏的男同胞詢問她的聯係方式，都被我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所以，這一招威脅，我屢試不爽。
    果然，後來她再也沒有在我麵前撮合過男主與男二。
    “想什麼呢？”傅玥說著，居然直接在我身側躺下來，本就不寬的床鋪此時顯得愈發狹窄。
    我從遐思中回過神來，發現已經被她擠到牆邊，無奈道：“在想剛剛被你打斷的夢。”
    雖然才十二點出頭，但是經她一鬧，我也暫時睡不著了。
    “夢？”她似是來了興致，“什麼夢？春夢？”
    “春夢你大爺……”果然是什麼嘴吐不出什麼牙……我回想起方才那一夢，竟發覺記得還算清楚，“我夢到自己來到一片到處是花的仙境，遠遠地看到一個穿著淡藍色裙子的女孩兒，就跟著她經過一條回廊，來到一個開滿牡丹的大池子旁邊……”
    傅玥的雙眸在黑暗中睜得很大，裏麵綴滿了好奇。
    “那個女孩兒在池子旁邊撿起一塊紅色的寶石，居然說什麼要帶它去見它的心上人……”我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很奇怪吧，寶石還有什麼心上人？”
    身旁的傅玥隻是認真地望著我，眸中卻不知何時沒了笑意。
    我被她看得也收起了笑容：“然後我看到，那女孩兒把寶石變成了吊墜，掛在脖子上。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為啥夢裏場景開始變化，女孩兒卻忽然變成跪在地上的樣子，後來好像有個人問她知不知罪神馬的……”夢裏那人似乎還說了句什麼，大約很重要，我卻死活想不起來了。
    “然後呢？”傅玥突然問道。
    “呃……然後？”我一愣，沒想到這廝聽得這麼認真，“然後我就被你晃醒了呀。”
    “……”
    “說起來，這次做的夢還挺奇怪的……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做的夢都很奇怪……”
    “比如？”
    “比如……”我想了想，道，“好像會夢到不同時代的事情，有的時候穿著古裝，有的時候穿民國服裝。古裝還是不同風格的，搞不清到底是啥時候……”
    說起來，我從初中開始曆史就學得極差，若非如此也不會在高二之際無可奈何地投入理科的懷抱從此走上一條“不歸之途”；更別說是這種基於各朝各代衣著服飾的研究了——在我心中，隻要是長袍廣袖，一律被稱作“古裝”就是了。
    “這哪裏奇怪了，還不是你平時那些沒有營養的古裝劇看多了。”傅玥嘲諷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不不不，如果隻是這樣就不奇怪了，有兩點令我不能理解。”我笑了一下，“做這些”cosplay”的夢的時候，我總會夢到你——難道我一直暗戀你不成？”
    我故意開了個玩笑，放在平時，傅玥肯定會用故作羞澀的語調回應我“人家也喜歡你好久了”之類的，而此刻，她隻是沉默地望著我，瞳仁微微顫動：“還有一點呢？”
    “還有就是……”我頓了兩秒，歎了口氣說道，“在這些夢的結尾，我都會遭遇到像什麼被刺殺啦被推下高樓啦之類的事情，或者有一次幹脆自己在房間裏上吊，嚇得我趕緊醒了過來。”
    我說得輕鬆，但實際上心有餘悸。這些奇怪的夢境放電影一般在我腦海中掠過，可不論是哪一種，最終都指向了死亡。
    那些真實到令人心慌的場景，似夢又非夢，就好像在曾經的某個時刻，是我親身經曆的過往。
    如我這般樂觀向上的五好青年，這可絕對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吧。
    “曉雨……”傅玥在身側輕輕喚我，語調很溫和，一點不像她平日裏的“粗獷不羈”，令我著實有些不適應：
    “哎喲好啦，不過就是做個夢而已嘛，又不是真的。”
    她望著我，忽然將手伸到被褥裏，尋到我的手，緊緊握住：“今天你別去《玉生煙》簽售會了好不好。”
    “……誒？”我沒想到她的話題切換得這麼快，“為啥啊，我可是一早就決定好了的……”
    “今天是你二十歲生日誒，你不該和姐妹們一起度過嘛！”她順勢挽住了我的胳膊，輕輕搖動，嬌顏軟語，分明是在撒嬌。
    此刻我若是個男生，隻怕早就答應了——什麼鬼簽售會，愛誰去誰去吧！
    不過，我仍然是個直女。更何況，我對於《玉生煙》的熱愛，準確而言對於男二——太子陶若殤的熱愛超過了對這個美女舍友的喜愛，於是我毫不猶豫地回絕了她：“生日每年都會過，桃桃在江東市的簽售會可隻有這一次啊，而且還能夠見到作者本尊——她可是和太子名字讀音一樣誒，說明她和我一樣喜歡男二。”
    “……”傅玥似乎沒有在聽我說的話，隻是抿著唇，蹙著眉，過了片刻，突然沉聲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啊？”我有些意外，這位大小姐周末基本上都會睡到下午，哪裏會樂意一大早和我去湊這個熱鬧，“你哪根筋搭錯了？簽售會九點開始，八點到恐怕都已經人山人海了，而且坐地鐵去那裏要一個半小時，咱們最晚六點半就得出發……”
    “我就要去。”傅玥執拗道，聲音悶悶的，眸子卻很亮，在幽暗的環境中流轉生輝，“我不放心你。”
    我：“……”
    雖然我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但是和她比起來……論“不放心”三個字，怎麼也輪不到我吧……
    “好吧好吧。”她愛去就去唄，我也懶得同她爭辯，“既然這樣，就趕緊再睡會兒，五點半起床。”
    “好~”她在黑暗中笑了一下，遂將腦袋埋到我的肩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