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毅，我要辭工！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你走不走？”
    五月的一天，累了一天終於盼到下班的我，渾身無力地半靠在毅的身上，聲音更是低得仿若輕喃自語般，毅一臉擔憂地側過頭來看我，長臂也攬了過來。
    “小滿，你沒事吧？”
    “有事有事！”我突然大叫起來，半撐著快要閉上的眼睛哀怨地對上毅擔憂的雙眸，嘟起嘴可憐兮兮地降低了聲音，“毅，我要死了！我要累死了！我不要呆在這個鬼地方，我要離開啦！”
    “好好好！”毅將我擁緊了些，幾乎是半托著將我送往宿舍，“離開離開，過兩天我寫辭工書好不好？再忍幾天好不好？”
    得到滿意的答案，我站直身子，笑眯眯地看著臨，大聲喧布：“我們去逛街！”
    毅有些無奈有些心疼，“小滿，你不是很累，不早點休息？明天可能會更累的，不要去逛什麼街了，早點去休息好不好？”
    “不好！”我瞪著他，以一種非常怨恨的眼光，“我在那個鬼實驗室呆了一天了！你還要我再去那個鬼宿舍呆一個晚上嗎？我不要！”
    “小滿……”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負氣轉身，我大步往前走，心裏默數著：一、二……
    “小滿！”毅追了上來，伸手握住我的手，無奈一笑，“你這丫頭，我怎麼可能放心你一個人去逛街？再不久天就要黑了呢！我陪你去吧！”
    我偷偷一笑，鬆開他的手，改用雙手攬住他的腰身，開心叫道：“毅最好了！”
    “小滿……”毅重重地歎息，“你這樣我沒辦法走路……”
    “不管！”極其霸道地，我一口回絕，笑嘻嘻地“托”著他往市區走……
    (2)
    我叫夏小滿，一個小小紡織廠實驗室裏的一個小小職員，毅的全名叫許毅，和我的職務一樣，我們的工作就是紡織品試驗，關於紡織品的強度牢度耐磨度等等試驗都由我們做，我和許毅是同班同學，說來也怪，在學校的時候雖是同學，我和毅卻很少接觸，沒想到離開學校後我們居然成了男女朋友，而我，獨立了近二十年的一個冷情的女子，居然會有離不開一個人的一天。
    是的，我真的離不開毅，在外人眼裏，似乎總是毅膩在我身邊跟前跟後，似乎一刻也離不開我，而我，想理他的時候就笑一下，不想理他的時候就一句話都懶得說，可是，其實真正膩人的是我，真正離不開的也是我，我是個很虛偽的人，有些幼稚般任性，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般膩在毅的懷中，貪念他懷中的溫暖和安全卻懶於付出，隻想收獲。
    我是個愛胡思亂想的人，卻是個不善言詞的人，對於毅我都很少說起自己心底的感覺，或者說感情，所以毅到現在也不知道我愛他，我想我還是個驕傲的人，我似乎在下意識裏不想讓毅知道我的感情，那樣會讓我處於劣勢，反正我知道毅是愛我的，這樣就可以了，有了不知道我愛的他的愛，我想這樣下去很好，真的很好。
    所以我一直在接收著毅的龐溺和愛，毫無愧疚地接受他的付出，我一直覺得那是應該的，是必要的，因為他愛我，我便可以無法無天地隻接受就可以了。
    工作上的勞累其實是可以忍受的，但如果再加上司的刁難，這份工作真的是令人“累”不堪言，所以心疼我的毅在五月底遞上了兩份辭工書。
    “許毅，現在公司正缺人，特別是實驗室，你們一走就兩個人，你讓我怎麼批？”
    辦公室裏，劉經理為難地看著毅，自毅手中接過的辭工書被他放在桌上，再沒看過第二眼，毅也有些無言以對，我知道毅的工作態度是公司裏最好的，別說公司正缺人之際，就算不是這種情況，劉經理也不會放人的。
    相對來說，我的存在似乎可有可無了，我知道自己有些偏激有些不可理喻，也許是整個實驗室隻有我一個女性的關係，我總覺得在那個職場中，我的地位根本低到毫不被人重視，我不否認這也是我想離開的原因之一，但是我斷定毅定會走，因為他愛我！
    “那麼，劉經理批了小滿吧！”
    我聽到毅說了這樣一句，有些反應不過來，我呆呆地看向他，帶著震驚和不可置信，毅居然要留下來？我聽錯了嗎？
    “那好！我批！”
    劉經理的語氣似有些興奮，我冷冷地看著他執起筆在我的那份辭工書上簽下大名，撇了一眼毅便轉身走出辦公室，沒有說一句話。
    是我太自以為是，是我太自視清高，是我太驕傲，怎會斷定毅會跟我離開？
    “小滿！”
    毅一把將我扯了回去，我咬了咬唇，突然覺得心底泛起一股委曲，毅從來都是最疼我舍不得我受半絲委曲的，可這回的他的態度讓我覺得自己被舍棄般難受，猛眨著有些濕氣的眼睛，我低垂著頭沒看他，我才不要被他看見這樣的自己。
    “小滿，你不要這樣！”
    我掙紮著退出他懷中，咬著唇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我不明白毅的行為是為了什麼，我說過我是個驕傲的人，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我知道自己已然斷定了是毅舍棄了我，如此，我更是不可能再說些什麼。
    (3)
    我離開了那個城市，是悄悄離開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何種心態，我下意識地不想告訴毅，不想讓他看著我離開，我想我是害怕的，我害怕毅知道我離開時會揮手毫不留戀地送我上路，我害怕毅之所以留下來而不跟我離開是因為他已經受夠了我的性格，我害怕他已經不愛我了。
    我想我悄然離開是因為我在賭氣，是因為我想知道毅在發現我無聲無息離開時會是什麼模樣，是無動於衷還是心急如焚，是慶幸我走了還是後悔沒隨我一起離開。隻是，我也無法得知了。
    我回了老家，母親很是生氣，我任性地辭掉那份高薪工作，家裏的開銷自此怕是沒著落了。對於母親的態度，我無言以對，也無力辯解。回家後我天天癱在床上，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隻是日複一日地吃飯睡覺發呆，這才發現，我在想毅，很想很想。
    回老家的第十天，我再次收拾行李離開了家。
    因為毅在找我。
    我回到那個城市時毅已經離開了，從以前的同事那裏得知，毅在我悄然離開之後便不顧劉經理的萬般好言留人，提著行李勿勿離開。
    卻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
    我提著行李在城市的大街無意識地走著，突然之間覺得，這個我呆過三年的城市竟是這麼的陌生！這條街，我逛過那麼多次啊，為什麼，竟會是這麼的陌生？
    我和毅是一起來到這個城市工作的，離校的時候，在學校一向比較關心我的蕊指著毅的鼻子要他好好照顧我，毅和蕊是異姓兄妹，所以毅當下便答應了，既便我對他來說其實算個陌路人。
    毅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對於這一點，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歡的還是討厭的，毅總是會照顧比較弱小的一方，哪怕這個人和他相交其實並不深，這也是他想也沒想便答應蕊照顧我的原因，也因此，在公司裏，很多人都喜歡和他相處，反之於我，也許是天性，我不太愛說話，除了實驗室的同事，與其他部門的人形同陌路，隻偶爾打打招呼。
    許是敏感，在公司，我總覺得大家之所以接受我其實是因為毅，因為我是毅的女朋友，如果褪去這層原因我或許什麼也不是。
    “小滿。”
    腳步一頓，我猛抬頭，欣喜的表情卻在視線接觸到眼前人之後轉為漠然，沒有說話，隻把小背包往後一背，轉身便離開。
    這個人，很煩。
    “小滿！”
    手臂被扯住，我煩燥地甩掉手臂上的大掌，沒好氣地轉身，淡淡睨著他，“找我有事？大少爺？”
    紀悻，我剛離開的公司大老板的公子，一個懶惰的少爺，曾在化驗室呆過半年，長得不錯，性格溫順，雖說懶，倒也不能說明他就很差勁，反之，他還算挺熱心，但是對我來說，他真的很煩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我不知道？”紀悻興誌勃勃地站到我麵前，我微擰了擰眉，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語氣有些不耐煩。
    “我什麼時候來跟你有關嗎？”我的行蹤有告知他的必要？
    “小滿……”紀悻有些傻眼，被我堵得無言，我撇了撇嘴，不想再理他，轉身便走。
    “唉——小滿！你要去哪裏？你不去找許毅嗎？”
    猛轉身瞪著他，“紀悻！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很煩人你知道嗎？我找不找他又與你何幹？”
    “可是，他有留話給你……”紀悻許是看我生氣了，聲音不自覺的低了很多，隻是他的話我仍是聽得清清楚楚。
    毅留話給我？他知道我會回來？那他為什麼還要走？他在想什麼？
    紀悻見我沒再轉身離開，便慢慢開口道：“他租的那個房還沒退掉，他說如果你回來的話就到那裏等他，這是鑰匙。”
    手裏多了一串鑰匙，是毅的。
    “他……”我定了定神，接道：“他還說了什麼？”
    紀悻搖了搖頭，“沒有，隻說叫你等他。”
    低首咬了咬唇，我沒再說話。
    (4)
    我去了毅的住處，很幹淨，也很整潔，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他，但是我沒有再離開。
    畢業三年了，和毅一直從未分開過，我也從未想過我們會分開，但是這次，準確說起來其實是我的錯，我真的很任性，我一直都知道，卻從來沒想過我是不是該收斂，因為毅一直都是疼我的，似乎在他麵前我就該任性般，卻沒想過毅是否覺得厭煩，是否，對我的愛已經被我的任性磨光了……
    我一直一個人走在前麵，毅永遠都是跟在我身後陪我，保護我，而我，卻從未回頭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累了，是不是煩了，是不是……
    所以，這次，我等他。
    (5)
    “小滿！別跑那麼快！”
    “你太慢了啦！”頭也不回的，我喊了句，繼續往夜市的書攤跑去。
    每個月中旬，我都會拉著毅往夜市跑，這個城市裏，這天最熱鬧。我其實並不愛熱鬧，但是我喜歡拉著毅在人群中找東西，比如：書。
    那種很舊很舊的，基本上看不出什麼年代的書，而這些，必須在夜市裏才找得到。
    “小滿……”毅好不容易擠到我身邊，一手擋掉了一個倒向我的女孩，一手將我拉往路邊，無奈一歎，“小滿，今天人多，你不要亂跑，萬一被擠到路中央——”
    “被撞了怎麼辦是不是？”撇了撇嘴，我睨向他，“你老咀咒我幹麼？”
    “不是！”毅有些氣急敗壞，我垂下眼偷偷地笑了笑，再次抬起頭時故意正了正臉色，定定地看著他，“不是？每次都這樣說，不是咀咒我是幹嘛？”
    “夏小滿！”
    “喝！”倒退一步，我有些心驚地看著臨，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
    他幹嘛那麼凶啊？
    毅看著我，眉頭皺得死緊，卻也不說話，我撇撇嘴，沒好氣地說道：“幹嘛嚇人？沒被車撞都被你嚇死了……”
    “小滿！不要亂說話！”毅將我扯了回去，手勁之大令我不自覺擰起了眉，卻也沒阻止他，毅重重地歎了口氣，接著說：“不要拿性命開玩笑，你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知啦知啦！”緩緩笑了開來，我拉開毅的手一把抱住他的腰，抬首笑眯眯地看著他，“我知你關心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咀咒我啦！玩笑話本來就不能當真的嘛。”就他老這樣大驚小怪。
    “小滿……”毅的歎息越來越深，“你又來了……”
    “人家喜歡嘛……”我笑睨著他，抱住他腰身的手加深些許。
    真的很喜歡這樣抱著他，聽他無奈卻掩不住寵溺的歎息，獨自偷笑。
    “小滿……什麼時候，可以不用我拉，你也會等我？”
    (6)
    ……什麼時候……可以不用我拉……你也會等我……
    那個時候，毅是不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咬著唇，我突然有些無助地揪著被褥——
    是太快樂了嗎？還是我根本從來沒有真正去注意毅的心思？以為自己本就應該是開心的是快樂的，卻沒想過，這些開心快樂其實是毅花了很多心思才為我找來的吧？
    不用毅拉……等他……
    現在算不算？還來不來得及？毅會回來吧？他有給我留話，是不是代表他會回來？他一定是有什麼事擔擱了才會離開的吧？毅從來都不忍我擔心受怕的，這次也一樣吧？
    一定是……
    (7)
    “喂！你到底什麼時候出來？不出來我一個人走了哦？”
    “小滿，你……再等等，我馬上好，要不你先回宿舍去，你一個人在外麵等我不放心，我出來再去接你好不好？”
    張了張嘴，本想說一句“不去拉倒”的我，抿了抿嘴沒說出口氣，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算了啦！明天去好了，反正天天都可以逛街。”
    不知毅是不是聽出我很泄氣，沉默半響後緩緩道：“小滿，我下來了，兩分鍾後見！”說完便掛電話。我不解地皺了皺眉，收起手機抬首看向對麵樓層二樓方向，毅的房間已經熄了燈，想來應該下來了吧？
    想到此，我沒再細想毅為何如此拖拉地沒有在我第一次打電話時下樓，隻有些無聊地看著馬路上的車來車往。
    “小滿！”
    毅一臉笑意地向我奔了過來，我習慣性地撇了撇嘴，埋怨的話便順口說了出來：“你到底在做什麼？拖拖拉拉的，還要人家等你。”
    “對不起！”毅慎重其事地低頭，雙手和一向我道歉，看到他已然熟練的動作，我不免翻了翻白眼，略顯懲罰性地挽過他的手臂用力地抱住。
    “唔——”
    回首，我不解地盯著毅瞬間變色的臉，微愕，“毅？你怎麼了？”
    “不……沒事。”毅勉強笑了笑，不著痕跡將纏上他手臂的我的手拉起，握在手心，接道：“走吧，車來了。”
    我定定地看了看他，不疑有它地隨他往站牌方向走……
    (8)
    那次後的第三天，我才知道毅的手被住在他樓上的一戶人家不小心掉下的木棒砸傷了。
    那個時候，毅是怕我擔心的吧？或許還有一點點想看我事後知道後的態度吧？而我，卻很沒良心地酸了他一句“活該”。
    我真的很失敗，做為毅的女朋友，卻從來沒有為他擔心為他付出過，也從來沒有為我們這段感情努力過，感情的事若隻有一方經營是很累吧？為什麼我從來就沒想過呢？毅他累嗎？他會放棄嗎？
    他，會回來嗎？
    (9)
    毅回來了。
    在我一個人恍惚地過了一個星期後。
    打開門看見毅擔憂的臉龐那一瞬，我第一次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
    毅看著安然無恙的我，安心地笑了，而我，卻無助地哭了，在毅的懷中。
    “我等你好久，你去哪裏了？”哽咽出聲，心底一陣委曲，我咬著唇看著他。
    毅沒有說話，也沒有像以往一樣安慰我，隻是將我推離了一些，卻沒有放開我，他慢慢地開口，聲音小心翼翼，似乎還帶著點點的緊張——
    “小滿，你……真的，一直在這裏等我嗎？那麼，有些事，你是否想清楚了？”
    眼眶一陣模糊，看不清毅的表情的我心慌地抓住他，猛眨掉眼中的淚，急切地對著他大喊：“毅！你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你要我想清楚什麼？你怎麼了？你要放棄我了嗎？你累了嗎？你不要我了嗎？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要你疼我，我喜歡你疼我，所以……所以……我忘了你也需要的，我……我……”
    我有些語無倫次了，我從來沒那麼心慌過，就好像溺水者好不容易看見一個人朝他伸出手，卻又害怕他反悔而轉身離開，那種心慌，痛徹心扉。
    “小滿？小滿！你怎麼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個勁地向毅道歉，心慌得聽不見任何聲音，也聽不見毅的呼喚。
    “小滿！”毅大喝一聲，我頓時愣住，呆呆地看著他。
    毅定定地看著我，晶亮的黑眸底有著他毫不掩飾的心疼，“小滿，你冷靜地聽我說，我沒有不要你，也不會放棄你，傻瓜！你都想到哪裏去了？”
    “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得不能成形，“毅……你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我——”
    “小滿，”毅將我擁入懷中，“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這麼害怕，對不起……”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對不起。”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對不起……”
    “毅……”我深深埋進毅的懷裏，聲音模糊不清，“你去哪裏了……”
    “小滿，”毅將我拉起，定定地看著我，“你可知道我很害怕？我本想再隔段時間再回來，我想知道你是否會一直等我，可是我害怕你會等不下去，會離開……小滿，我也很害怕的你可知？”
    “毅……”我心顫地抓著他的衣襟，“你害怕什麼？”
    毅無奈一歎，“我害怕你隻是習慣我，害怕你隻是依賴我，害怕你其實根本不喜歡我，害怕你終有一天會離開……我很怕。”
    “可是我沒有，”嘟著嘴，我委曲地看著他，“我不是因為習慣，不隻是依賴你，我沒有不喜歡你，我不會離開，我——”
    “我知道。”毅心滿意足的笑了，再次把我擁住，“我知道了，對不起，原諒我用這種方式逼出你的心，我隻是不想再擔驚受怕了，對不起小滿，以後不會了。”
    “不會再離開我這麼久？”
    “不會。”
    “不會再讓留下我一個人了？”
    “不會。”
    ……
    “小滿？”
    “借人家靠一下，好累哦……這幾天都沒睡好……”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