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妾心古井水
    
     雕刻著清冽寒梅的銅鏡端正地立於紫檀鏤花梳妝台上，銅鏡前擱著一支鑲粉珍珠的銀釵，一旁隨意散著幾株細花釵。
     坐在台前的女子一襲白色裏衣，及膝墨發一徑垂至腳下。女子微垂螓首，纖細玉手執著一柄小巧象牙梳，正悠悠然梳著發。過長的發絲因她的垂首散下，微微遮蓋住那透著淺淺瑩白的玉顏。
     半響，她輕輕揚睫，側目望向一旁的銅鏡，透亮的鏡麵立刻呈現出一張精致無比的女子嬌顏。
     精致。
     隻有精致。
     瑩白如玉的麗容麵無表情，美麗沉靜的漆眸沒有一絲波動，秀挺的鼻似乎隻是裝飾，小巧紅潤的菱嘴無甚意義地抿著。
     美麗的女子。
     如畫般毫無生氣。
     輕輕放下手中象牙梳，女子盈盈起身，側過極為單薄的身子款款走到與梳妝台相對的棱窗之下，熟練地撥起鎖住窗子的木椎，然後一把推開看來極為沉重的兩扇窗。
     頃刻，一陣明顯帶著濃重寒意的風隨著兩扇開啟的窗鑽了進來，且極放肆地撩起女子漆黑如墨的長發，帶著單薄的白衫一起起舞。
     窗外，漆黑一片。
     零星的幾點星子若隱若現，尖尖的月牙異常明亮地穿梭於濃雲之間。
     “初七了呢……”
     輕輕的柔嗓低喃著，語氣中有著一絲輕愁，隱著一點失望。
     “好慢……”
     女子仰首看著墨色天空中那尖尖的月牙，臉色微微有些朦朧，隱約現出某種念想的容顏有著令世人心憐的神情。
     “淮寒……要等我啊……”
    
    
    
     二、波瀾誓不起
    
     一方湖畔，裏裏外外圍著近三十幾人，個個麵色沉重，些微幾個膽小的還帶著隱不去的恐懼。
     這一切，是因為剛自這方名為碧湖內撈起的一具屍體。
     那屍體因浸泡過久而腫脹，卻找不出一絲傷痕。
     屍體的主人是落霞山莊的二莊主柳玉，乃十年來名震江湖的“柳三刀”。因自其出道以來還未曾在取人性命時揮出第三刀。
     然而他卻死得這麼簡單，簡單得令人不可思議。
     “……毫無線索，無從查起。”
     蹲在屍體前的青衣青年緩緩起身，抬起一張平凡無奇的麵容看向他對麵披紅袈裟的白須和尚，語氣異於平常的凝重。
     他是三年前甫選出的武林盟主葉鳴飛。
     他對麵的和尚乃少林寺方丈無念大師。
     “阿彌陀佛……這已是第三個了。”無念大師唱了句佛號，布滿皺紋的老臉上的神情與葉鳴飛相差無幾。
     “到底是何人所為？先是我們門主，接著是清源寺戒嗔大師，這次是落霞山莊的二莊主，下一個會是誰？”
     問話的人站在葉鳴飛左側，是逍遙門現任門主喬傲，他口中的“門主”便是第一個被發現離奇死亡的餘別問。
     此話一出，本安靜的人群瞬間慌亂了起來，紛紛現出恐慌之色。
     “逍遙門、清源寺和落霞山莊可都是數一數二的門派，卻仍是死得不明不白，下一個不會是我們吧……”
     “凶手到底是誰？我們沒有得罪過吧……”
     “應該不會是我們吧……”
     與吵鬧的人群極不協調的，是站在葉鳴飛身後的一名白衫女子，她絕美的玉顏上微微揚起了一抹淺淡的笑意。
     “天氣真好呢……”她低低地喃著。
    
    
    
     回到位於碧湖附近的鑄劍山莊，獨留七八人左右的大廳在一陣長久的靜謐後，由葉鳴飛率先打破一室安靜。
     他側過頭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白衫女子，問道：
     “楚夫人，在你看來，柳玉是怎麼死的？”
     白衫女子名喚瓏姻，原是逍遙門前門主餘別問之義妹，有著一身神奇醫術，自八年前行走江湖以來，已出手救起無數江湖人。三年前因執意下嫁當時毫無名氣的劍客楚淮寒而離開逍遙門後，她便再沒現身江湖。
     然而一年前，她又突然出現，且是隻身一人。眾人極度不解，猜測著那娶得美嬌娘的楚淮寒為何不見？卻無人敢逾矩過問。
     “溺水。”
     瓏姻抬起麵無表情的容顏，淡淡地掃了掃四周傳來的驚豔目光，清柔的嗓音波瀾不驚。
     “什麼？！”
     “怎麼可能？！”
     “不會吧？！”
     此起彼落的驚呼聲帶著不同程度的質疑。
     瓏姻微微垂眼，淡淡的聲音仍是毫無波動，“柳玉就是單純地被溺斃。”且死得心甘情願，一絲掙紮都沒有。
     “為何如此肯定？這毫無道理可言。”葉鳴飛靜靜看著她，低聲問道。
     瓏姻側目對上他的深眸，奇異地笑了，“葉盟主，你該很清楚才是。不必問我。”
     “阿彌陀佛！楚夫人，老衲不是很明白，可否講個清楚明白？”
     瓏姻揚眸看過去，無念大師一雙精銳的眸子也靜靜地看著她。她微怔，終是“噗”地一聲笑了起來。
     她笑得瘋狂，笑得無法自抑，笑得大廳內除葉鳴飛和無念大師外所有人都懵了，紛紛驚訝且失措地望著她。
     “因為是我讓他死的。”
     止住笑後，她含笑輕聲道出。
    
     三、貞婦貴殉夫
    
     月前。
     潯陽逍遙門。
     門主餘別問臥房。
     封閉的空間，簡單擺飾的木製家具，沒有絲毫線索的殺人現場。
     停止呼息的餘別問躺在自己床上，整齊的著裝，仍帶著笑意的青白麵容，枯槁的手臂不見一絲血色，身上無任何傷痕。
     第一個發現餘別問的喬傲請來的武林盟主葉鳴飛和少林寺方丈無念大師親自驗屍，仍一無所獲。
    
    
     餘別問死後七日。
     泉州清源寺。
     戒嗔大師禪房。
     同樣封閉的空間，死去多時的戒嗔大師穿戴整齊地盤坐塌上，手執佛珠，一臉平靜。
    
    
    
     四、舍生亦如此
    
     鑄劍山莊
     “餘別問是被抽光血而死，他手臂上有個細小的針孔，你們沒發現嗎？”瓏姻微笑著為在場眾人解惑，“戒嗔是自殺的，在我出現在他麵時，他自殺了。”
     此話一出，大廳“嘩”一聲之後便瞬間靜謐下來。
     葉鳴飛沉痛地閉了閉眼，霍然睜目瞪她，“姻兒！為什麼？別問是你義兄！戒嗔大師是你師父！你怎下得了手？”
     “葉大哥啊，”瓏姻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空洞得令人顫抖，“你太單純了……”
     “姻兒……”
     “餘別問是我義兄……嗬！你可知他是如何待我這個義妹的？”瓏姻眨了眨眼，淺淺笑著，“在他眼中，我隻是個比勾欄院裏的姑娘更方便的女人，可隨他玩弄。”
     廳內傳出整齊一致地抽氣聲。
     瓏姻笑得更愉悅了些。
     “而且還是可以為討好師父而送出手以換取武功密籍的乖師妹。”
     葉鳴飛震驚地看著她，一時間無法言語。
     瓏姻笑看他一眼，對上無念大師沉痛的麵容，輕笑道：“無念大師，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阿彌陀佛！”無念大師頓了頓，緩聲問道：“容老衲一問，柳玉之死又是因何？”
     “他要我離開楚淮寒，改而嫁給他。”
     “什麼……”
     “我說好，”瓏姻微笑著看著四周不可置信的眾人，繼續道：“如果他能在碧湖內閉氣三個時辰的話。”
     這就是柳玉之死的真相。
     “姻兒……”葉鳴飛的語氣極不穩，他難掩心痛地看著她，“為什麼回來？楚淮寒呢？為何跟他走了又要回來？”
     瓏姻咬咬唇，垂眸低低道：“他死了。”
     “什麼？！”
     “被餘別問和戒嗔聯手殺死的。”
    
    
     五、鴛鴦會雙死
    
     楚淮寒很愛她。
     即使知道她其實隻是個殘花敗柳。
     原本她隻是想利用他離開餘別問，卻在相處中因他的真心相待而傾心。
     楚淮寒的劍術並不出色。他是個很普通的劍客。
     所以要帶著她離開逍遙門其實是很危險且毫無勝算的舉動。
     因此，她利用自己在江湖中的聲譽為自己脫離逍遙門隨楚淮寒隱去。
     然而不過兩年，餘別問便找到了他們，並夥同戒嗔將楚淮寒逼入死亡。
    
     楚淮寒死了。
     她的心也死了。
     卻是極為不甘心的。
     所以她回來，為此生唯一真心待她且唯一愛過的男子報仇。
    
     “你們為什麼不來找我……”葉鳴飛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姻兒，你知我可以保護你們的……”
     “那已經不重要了，”瓏姻揚起真心的微笑，“葉大哥，姻兒讓你失望了……”
     “不……”葉鳴飛倏地劇烈顫抖起來，他瞪著她唇角緩緩劃落的血痕，顫聲道：“……沒有，姻兒……還是姻兒，你很好……很好……”
     瓏姻的身子晃了晃，葉鳴飛瞬間搶身上前抱住她。瓏姻合上眼，緩緩嗬出一道淺淡的低語：
     “淮寒在梨山，將我與他合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