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過去，已經快要傍晚了，昏黃的陽光撒在屋簷上，把整個謙風院都籠罩在一片朦朧裏。
    白晚渡負手立在院裏，遠遠看著白玲和楚雲中的打鬧以及不遠處的宋清。
    千防萬防都還是沒能防住，這倆人碰上了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呢？
    楚氏這位次子，也未必就像宋清認為的那般好。他倒是看得出來，宋清對他是頗有好感，甚至有些……或許是他多心了吧。
    “師傅，走吧。”宋清喊道。
    白晚渡這才邁開步子走向他們，“白玲，你就先待在這，好好反省一下你私自溜出去的事情。”
    方才還興致勃勃的白玲一下子耷拉下腦袋，“師傅……我，我知錯了，你就讓我一起去吧。”
    白晚渡厲聲道：“為師怎麼記得這已經是你今年第七十二次偷溜出去了？”
    “……”完蛋，隻要他自稱為師，要麼是要說正事，要麼就是已經在發火的邊緣了。
    於是白玲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接著邁開腿一個箭步飛快的跑了出去，邊跑邊喊：“其實是第七十三次了！我這就去祠堂反省！師傅慢走不送了啊！”
    宋清：“……”
    白晚渡：“……罷了，我們走。”
    然而，一旁的楚雲中算是被白晚渡無視的徹底，甚至說除了剛剛見麵時那一次之外，他都沒正眼瞧過他。
    他問心自問，能拍著胸脯打包票自己絕對沒有得罪過白晚渡，可他這個模糊不清的態度讓他實在……很難不多想。
    莫非是因為他的身份？
    也是，靈域和中原光打仗就打了不知道多少場，從前可真談不上和諧，也就近幾十年算是安穩了，不然他也沒辦法來這。
    宋清……雖然他沒說過什麼，但是心裏多少都會覺得別扭吧，何況他本就……
    楚雲中無聲地苦笑，心頭縈繞著微弱的不安，心道：千萬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白晚渡沒留太多的時間讓他胡思亂想，很快就到了屋裏，隻見他輕輕一揮衣袖，就憑空生出光芒來，晃得楚雲中下意識的閉上眼睛，宋清則是早有預料，沒有太大的動作。
    一睜眼，又回到了秋扇坊門口。
    好在今日三十六坊的人並不多，沒有人注意到憑空出現的他們三個，要不然又要引起一陣躁動了。
    宋清在門上輕扣了幾下，隻聽得門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響起了門栓打開的聲音，是小六子麻利的開了門。
    “坊主，楚公子，你們這麼快就回來啦？白小姐沒跟你們一起嗎？”
    他微微一側身子，“這位就是白長老吧?請進。”他右手往身旁側開，示意幾人進來。
    宋清邊走邊道：“白玲還在謙風院，暫時來不了。”
    跨過門檻時，他忽然想起楚雲中不在的第二年。
    宋婉就靠在門邊，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聽見他的腳步聲，回頭道：“又要到盛元節了罷？”
    “是啊。”宋清道，“怎麼了？”
    宋婉歎氣，“兩年了？”
    “還不到兩年。”宋清一並坐了下來。
    “你不會真的期望他會遵守諾言吧？在這種地方的人，又能有幾分真心呢。況且他還是中原的，沒準兒是來打探消息的。”
    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我確實不願意去揣測他究竟是不是真心，總是猜來猜去，多累。”
    宋婉一聽此言，閉眼思考了片刻，“何必呢。”
    “你不也瞧見了，擋劍是真，相處也是真，若有想法，為什麼非得等到現在也不動手？”
    如果楚雲中回來……
    如果他不回來，那便就此算了吧。
    令他慶幸的是，楚雲中自始至終都沒有忘卻他所說的每一個承諾，盡管這個承諾遲到了近三年。
    回過神來，眾人已經進了主樓。
    而宋婉已經在這裏等待多時，瞧見走在宋清旁邊的白晚渡，行禮道：“白長老，久仰。”
    白晚渡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宋清把宋婉拉到一邊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隨即道，“白長老請跟我來吧。”
    到了內院，便安靜的足以讓人忽略主樓的歌舞升平。
    白晚渡道：“環境是可以，但是這類法術往往比較危險，須得有人在外頭候著。”
    “我來吧。”宋婉提議道。
    白晚渡皺眉，把宋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護法對靈力的要求很高，你恐怕不行。”
    宋婉笑道：“白長老何必以貌取人呢。”
    “師傅不必憂慮此事，憑婉娘的能力是足夠了。”宋清幾乎和宋婉同時開口。
    “罷了，出了事為師可不負責。”白晚渡道，“那個你，跟他一起。”
    楚雲中指指自己，“我？”
    “既然是解咒，就一並解了吧。”
    “等等，白長老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晚輩不曾被下過咒。”楚雲中更加不解了，原本他以為白晚渡是因為他的身份才如此待他，這麼瞧著怎麼像是另有其事。
    “行了，有沒有我還看不出來嗎，去了就知道了。”
    “這……好吧。”
    很快，白晚渡施完法術，宋清和楚雲中在屋裏沉沉的睡了過去。
    “切記，在他們醒來之前，不能離開門口半步，同時不可進去打擾。”
    “是。”宋婉當真就站在門口，寸步不離。
    白晚渡見她這般，再加上她的資質確實不錯，點了點頭，“我不能在此久留，他們醒來後便不需要再守了，這裏就交給你。”
    好小子，這麼多年長進不少，他倒是小瞧了秋扇坊，這裏頭雖然……登得上台麵，卻是臥龍藏虎。
    興許再過個幾年他這個師傅就比不上他了。
    外麵笙歌不息，大約誰都沒有注意到內院的這一幕，而門內，某些不可避免的事情已經發生。
    啟光7年，三十六坊。
    瓢潑的大雨砸在整條街道上，天空陰沉的不像是剛過正午，倒像是已經臨近午夜，雷聲轟鳴，唯一的光亮是閃電的餘暉，它來時便將整個三十六坊籠罩在冰冷的白芒中。
    轟隆——
    轟鳴聲之下，似乎還伴著誰的腳步聲，擾亂了整個雨幕，那人走的那麼倉促，那麼著急，生怕被人發現了似的。
    刷——又是一道鋥亮的閃電，在街道上映出一個人的影子，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能依稀辨認出此人身高並不算高挑，很瘦，一陣微風就能吹倒了。
    他手裏好像好抱著個布料包裹的東西，天色昏暗，難以辨識。
    咚咚咚，寫著緣香館牌子的大門被敲開了。
    “誰啊？”
    吱呀——木門從裏麵被推開，走出來一個打著傘的年輕姑娘，她左右張望著，“有人嗎？”
    雨聲蓋過了她的喊聲，四周什麼回應也沒有。
    “有人嗎——是誰啊——”她又大聲喊了一次，可四周除了雨還是雨，哪還有人影呢？
    “奇了怪了，這種天氣誰會出門啊？”這天氣奇怪就算了，還碰上這種事情，晦氣，太晦氣了。
    她剛想關門，視線落到地麵上，嚇得她連傘都差點扔了。
    “這，這是……”
    那是宋婉第一次見到宋清渾身帶傷的模樣。
    這下，她真的連傘都不要了，飛一樣的跑進主樓，“嬤嬤，嬤嬤——”
    “你喊什麼，跟見了鬼似的。”隻見房間裏走出來一個畫著濃妝，頭戴朱釵，衣著華麗的的女人，年紀少說也有四十歲了，卻是扭捏作態，翹著蘭花指，還拿著個煙鬥，好不滑稽。
    “門，門外有……”
    “行了，讓妾身自己瞧瞧是什麼東西嚇得姑娘魂兒都丟了半條。”
    嬤嬤扭著腰走了幾步，撇了一眼旁邊的宋婉，“有點眼力見，來撐著傘。”
    宋婉立即從門邊拎起一把油紙傘，替嬤嬤撐上。
    嬤嬤慢悠悠的走到門口，望見地上的東西，用煙鬥一挑。
    “喲，原是個小娃娃。拿著這個。”嬤嬤順手把煙鬥塞給宋婉，雙手抱起地上的小孩子，快步走回屋裏，這就可憐了宋婉，她年紀尚小，哪裏跟得上嬤嬤的步伐，隻好跟在後頭一路小跑，才能堪堪跟住不被甩在後麵。
    到了亮處，嬤嬤才仔細打量起這個孩子來。
    這個孩子看著不算太小，隻是身上，臉上，到處都有被人打過的痕跡，麵色慘白，呼吸微弱，衣服上還沾了血，不少地方都被劃破了。
    外麵包著一層薄薄的被子，像是故意用來偽裝的，被子裏還包著一把扇子和一封信。
    “看著模樣，也得有個六七歲了。”
    嬤嬤仔細打量了一番那把扇子，把信收好，“去，喊個大夫來。”
    一旁侯著的另一個姑娘不滿道：“嬤嬤，這孩子都已經這樣了，約莫是沒得救了，而且這大雨的天，哪兒還有什麼大夫啊，您還打算留他嗎？”
    嬤嬤瞪了她一眼，“見死不救可是要損陰德的，妾身可還想多活兩日，這還由不得你多嘴。小婉——去喊大夫來。”
    “哎，這就去。”
    嬤嬤翻了個白眼，“有些人啊，沒多少本事還管到妾身頭上來了，看來不怎麼長記性。”
    不滿的姑娘臉刷一下白了，“嬤嬤饒命，方才我一時失言……”
    “行了，別給妾身添堵，做你的事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