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門扉被完全推開，直到林楊和鄭星耀攜手跨過門檻，門外還是一片如墨的黑，可當他們剛走進黑暗裏，身後的那道門轟然朝反方向傾倒，落地無聲，如光似影，消散成煙，由此他們已無退路。
    鄭星耀攥緊對方的手，如同攥著黑暗中唯一的星火，林楊立即回握，揣著同樣的心情。也不知從哪裏吹襲來一陣冷風，深沉的黑色原來隻是濃重的煙霾，隨風散去了些。他們目光所及之處雖然仍免不了昏暗混沌，但至少能看到模糊的光景。
    “這裏不是補習班。”
    鄭星耀的視力更快適應了環境，他迅速四顧，看到半開的玻璃窗和被拂起的老舊窗簾，看到實木的桌椅上鋪有同花色的鉤織墊，看到沙發兩邊分別有兩扇嵌著菱格玻璃的窄門，其中一扇旁邊是擺放置物架的過道……他對這個格局有點映像，有些吃不準地告訴林楊，“我們好像是在西霞公寓裏，這房型和孟晴那套三室的有點像。”
    “難道……我還是帶你離開了鬼域？”林楊驚奇地說。
    鄭星耀卻不及他樂觀，這套不知道是誰人家的公寓房裏悄無人聲，靜默如同屏障將半開的窗戶外的聲響都隔絕在外，這不正常。
    林楊見鄭星耀沒有應和，料想自己天真了，但還是懷抱著少許希望又說，“或者是我把你帶出了鬼域，隻不過是我們還沒有離夢而已？”
    這倒是有可能。鄭星耀抿著嘴，可心裏頭就是感到不踏實。
    情人的沉默讓林楊也跟著忐忑，他有點舉足無措，隻一味茫然地隨對方一起環顧周遭。
    “吱咿。”
    陡然打破靜默的開門聲同樣扯動兩人緊繃的心弦，那扇沒挨著過道的門被從裏麵推開了，門後麵沒有人，看上去更像是它是自動打開的。
    “是風吧。”林楊下意識地自我安慰。
    這倒提醒了鄭星耀往深處看，及至發現灶台前隱約有道人影，影影綽綽的隻能憑輪廓分辨似乎有個嬌小的女子坐在高腳凳上。
    “好像有人在。”他沒有立即呼叫，反而壓低聲音對林楊耳語。
    林楊因為鄭星耀的指引也費勁地辨認出那道人影，她應該是坐在廚房裏，沒有開燈，自始至終都紋絲不動。從搬進西霞公寓起，他身邊就怪事不斷，再遲鈍也能嗅出點詭異的氣息，難怪鄭星耀不願驚動對方。
    “她會不會就是那個冤魂？”鄭星耀小聲問，話音未落又覺得不對，“可是這地方不是補習班，和她的死並無幹係。”
    林楊盯著那身影看了半晌，也不能夠確定是或不是，隻得反過來征詢對方的意見，“實在看不清，你說我們悄悄靠近她會不會被發現？”
    “不知道。如果她就是冤魂的話，也許在我們踏進這裏的下一秒已經被發覺了。”鄭星耀聳聳肩，苦笑道。他打從心裏希望自己能對林楊有問必答，才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兩個人都是提心吊膽、惴惴不安的。
    “既然如此，就別多想了。我打頭陣，我們去看個究竟。”林楊見鄭星耀又要開始苦惱，幹脆把心一橫，深吸口氣，拉著他作勢就要率先往廚房裏走。
    不想鄭星耀卻沒有動，“不行，和女鬼交涉的主意是我想的，我先走，萬一有什麼事的話……”
    “不管有什麼事我們都一起扛著。”林楊打斷鄭星耀，抬起他們像是粘在一塊兒的交握的手，露齒一笑，“誰也不準讓誰先走。”
    鄭星耀看著對方的笑顏，難得詞窮，心裏光顧著動容。
    “你說過那女鬼可能對我有顧忌，如果真是它的話，我就該擋在你前麵。畢竟，現成的肉盾不用白不用。”林楊似乎已經養成了某種習慣，總要在安慰鄭星耀的時候說一些很不好笑的笑話，再把對方感動得一塌糊塗。
    “你呀你……”鄭星耀隻輕吐了三個字，縱有千頭萬緒化作千言萬語卻都哽在喉頭，無從說起。
    “來吧。”林楊再度邁步，這次鄭星耀總算任由他拉著走向廚房。
    身臨廚房，兩人立即聞到一股濃鬱的膻腥味，不約而同地彼此交換一道狐疑的眼神，不明白這麼重的氣味為什麼沒能傳到客廳。廚房裏的家具擺設都很陳舊，昏暗中那台兩開門的冰箱泛著冷森森的綠光。離近了才發現那個女人的身影是背對著他們的，在林楊不小心踢倒倚在冰箱門上的一把掃帚時都沒動一下。
    “有問題。”林楊無聲的用口型告訴鄭星耀。
    “小心。”後者也如是囑咐他。
    兩人一前一後屏息靠近女人，試圖繞到她的身側，這個角度執著手走路極不方便，他們不得不暫時鬆開手。
    鄭星耀改拽林楊的衣角，神情戒備，時刻準備著一旦生變就把對方往回扯。
    沉寂讓時間變得相對漫長，不過幾步，兩人卻都覺得是好不容易走到的。
    林楊在女人旁邊轉身時視線也劃了個弧度，先掃到已熄了火的煤氣灶上擺著個被蓋子虛掩著的不鏽鋼湯鍋，然後才落在女人的臉上。
    隨即，他看到了瞠目齜牙的死相，極致的驚恐僵硬地凝結在一張已無生息的臉上，口齒間滿溢的血液染紅了整個下巴。他的目光順著那血水滴落而下，血腥氣衝入鼻腔，也映滿了他的瞳孔。這具死透了的屍體被開膛破肚，凶器是一把陶瓷刀，從胸膛一路劃開皮膚最終卡在肚臍下方，仍舊被緊握在屍體慘白的右手中。幾乎傾盡的血液已經冷卻，血肉模糊的創口裏隻有被扯斷的筋骨，不見任何髒器，它垂下的左手還抓著一把血淋淋的薄膜。
    它把自己剖開了！它把自己挖空了！
    林楊呼吸驟急，這駭人的一幕不過數秒，卻必將成為糾纏他終生的惡夢……
    “不要看！”他嘶聲喊道，不願讓鄭星耀也經曆這份悸怖。
    可是，為時已晚，鄭星耀早就不放心地緊貼他的後背挨近了，他所見的一切也盡數落入對方眼底。
    鄭星耀臉色蒼白地掩住嘴，硬生生地壓抑住想尖叫的衝動。饒是如此，他還是奮力把林楊從死屍邊拉開，兩人撞到一塊兒，互相扶持住對方勉強站穩，許久才能夠言語。
    “林楊。”鄭星耀說話時的聲音還止不住顫抖，“死的是……於姐。”
    林楊聞言驚詫地抬眉，剛才他被血腥蒙了眼，根本沒法細思那副驚懼的死相屬於誰。再者他對於姐，那個公寓的物業經理，也不及鄭星耀來得熟悉，所以才沒一眼認出來。
    “報……報警。我們得通知警察。”鄭星耀整個人仍舊如墜冰窖，顫栗著摸索口袋找手機。
    “星耀，我們沒法報警，這裏不是現實世界。”林楊輕輕捏住他的側臂，下巴點了點水槽上方的一扇小窗戶。
    鄭星耀仰頭看外麵，無星無月，黑暗中看不到天空的邊際，他們無疑仍舊被圍困在未知的異界中。
    “那於姐為什麼在這裏？她到底是真的……還是……”鄭星耀說不下去了，他知道林楊也答不出來。他低下頭，不斷深呼吸，想要振作精神，卻看見自己白色的球鞋上沾染了腥紅的血跡，順勢又看到於姐腳下蜿蜒的一灘。
    “星耀！”林楊見鄭星耀怔怔失神，連忙晃了晃他的身體。
    鄭星耀驀然清醒，驚覺在剛才那一瞬間自己的頭腦變得一片空白，宛若靈魂離體，隻餘軀殼。
    “我們得先離開這裏。”林楊看出鄭星耀神色恍惚，很是擔心，“於姐死的太慘，你沒發現嗎？她的內髒都沒有了，也不知被誰取走了……我覺得害她變成這樣的不是那個女鬼而是別的什麼，此地不宜久留。”
    鄭星耀感覺自己被林楊攬住了肩膀，帶著他往後連退數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於姐屍體前那個不鏽鋼湯鍋上，對於裏頭原本在烹煮的東西他有些猜想，隻是終究還是選擇對林楊緘默。
    他踉蹌著隨林楊走出了廚房，耳邊就聽林楊喃喃重複道，“門在哪裏？門在哪裏？”明顯也慌了神。
    “跟我來。”鄭星耀反手拍了拍林楊環在自己肩頭的手腕，隨後才輕輕掙開，縱然魂不附體的不適感還在，他仍舊努力憑借記憶往正門口的方向走。可他萬萬沒想到玄關的盡頭會是冰冷的牆麵，沒有門就意味著沒有出口，他們被關進了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密室裏。
    他忿然往牆上砸了一拳，轉過身泄氣地背靠冷硬的牆麵，與林楊再度對視的明眸中盛著悔意，“我不該自以為是的，找到冤魂談何容易，我根本是硬要你陪我找死。”
    林楊歎了口氣，也許是見慣了鄭星耀意氣風發、神采奕奕的模樣，對方一旦流露出懊喪頹然的神情便會徑直透過他的眼刺痛他的心，叫他生出千般不舍、萬般憐惜無處安放。
    “星耀，你冷靜點。是你想到的辦法沒錯，但也是我把你帶來了這裏。所以，我們之間不論對錯，隻共患難。”林楊說著抬起手，微涼的手指輕輕拂開一縷不知何時垂落下來遮擋在鄭星耀眼前的劉海，這不經意的溫柔撩撥，讓後者並不覺得曖昧，隻感到真切的撫慰之意。“更何況，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還不明朗，沒有你幫我分析和出主意，我該如何是好。”
    “後麵那句是故意討好我才說的嗎？”鄭星耀莞爾，感覺奇跡般地放鬆了些。
    “大實話。誰叫我的男朋友鍾靈毓秀，如此聰敏過人呢。”鄭星耀一笑，林楊就不由自主地跟著嘴角上揚，毫不收斂地繼續誇讚。
    說話間，兩人下意識地靠近了些，鼻尖幾近相觸，視線逐漸纏綿，可惜彼此心裏剛蕩漾起旖旎的漣漪，就被無情的現實打斷了。
    “砰！砰砰！”短促的響聲尤如巨石砸落在兩人心頭，驚惶的餘波震蕩不止。
    聲音是從堆放置物架的那個過道裏傳來的，從他們的角度看不到發生了什麼，然而又有個聲音從另一頭傳出，一個年輕女子突兀的現身於昏暗的客廳裏，闖進他們的視野。
    隻聽她得衝著過道的方向喊，“老爸、老媽？於蓉？人呢？你們都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