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星耀確定自己聽到了滴水聲。
    起初隻是從走廊一側傳來難以明狀的模糊回聲，若隱若現，每當他想弄清楚那是什麼動靜的時候總是被自己的喘息聲蓋過。
    但是沒過多久，那個聲音就逐漸開始變得清晰，由遠及近，嘀噠、嘀噠，相同的頻率，是滴水的聲音，剛才還有些距離，現在卻好像就在他的頭頂。
    從走不動起，他就倚坐在牆邊，時間的行進對他毫無用處，隻能放任油然而生的絕望滋生，引誘蟄伏在黑暗中的東西悄然向他靠近，哪怕一眼也好，他想看看到底是誰非要至他於死地不可，就算在劫難逃，也要死的明白。
    將自己置之死地的被動等待因為煎熬而漫長，又因為漫長讓他倍感孤獨。
    ——我是不是會一個人被困死在這裏，悄無聲息，沒人知曉。
    滴水聲出現前，他便是深陷在這樣的惶恐中。
    此刻，他緩緩抬起頭，瞪大眼睛也無法將目光穿透令人壓抑的深沉黑暗，也找不到聲音的源頭。他隨即伸出攤開的掌心，幹躁的皮膚觸到陰冷的風，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樓上嗎？
    他如此判斷的同時，心中掠過一個念頭：也許這個空間不隻有這一條走廊可以通行。
    可為什麼他卻一直走不到盡頭呢？出口在哪裏？
    鄭星耀扶牆站了起來，不能說是希望，至少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變故，讓他在無為的絕望中看到了一線延展的可能。
    有時候就是哪怕那麼一丁點的可能，足以拯救一個人瀕危的求生欲，至少讓他可以繼續走下去。
    他的身體仍感沉重，但重燃的信念卻在緩慢地回複茁壯，當他重新邁開步的刹那，走道的空間虛晃了一瞬，電光石火，身在其中實在很難發現。
    滅頂的黑暗來襲時，林楊的意識也一並被禁錮，讓他無法思考但也不似完全失去意識，反倒像是失了神，黑暗散去，他還是站在原地沒動，驀然清醒時，發覺自己又回到了廁所的隔間前，仿若麵前的這扇門從未被自己推開過，亦真亦幻的女鬼和男人也統統消失不見了。
    剛才的一切果然又是自己在白日發夢吧。所以現在算是夢醒了？
    他的眉宇之間染上糾結之色，心頭莫名還是覺得很不踏實，不但揮之不去，還越發忐忑起來。
    猶豫一下，他還是推開了麵前的門，還算潔淨的隔間沒有任何異常，更別說一眼望不到頭的詭異走廊了。但他仍舊表現得很謹慎，小心翼翼地和之前一樣推開每扇隔間的門，一切如常。
    他這才疲憊地長籲一口氣，但也隻敢放鬆數秒，旋即拔腿就往門口跑，腦中自然隻有鄭星耀仍舊不知蹤跡的身影。
    可剛跑出廁所，他又定住了腳步，夜色格外濃重，與沉寂一同浸染空無一人的走廊，這光景和他起初進廁所前截然不同，靜默中透著詭異。
    林楊懸著的心反倒落地了，他隱隱有種預感，回到現實世界才是對於尋找鄭星耀最為無濟於事的。
    如果他會看到吊詭的謀殺重演是因為做夢，現在夢醒了，他還是沒回去。這說明什麼呢？他不相信突然之間會生出那麼多異界，這裏是補習學校，又不是密室逃生主題公園。所以，他還是有很大概率誤打誤撞進入了困住鄭星耀的鬼域的。
    他此刻想的並不是為什麼會這樣？當然，很可能是和他的夢魘有某種聯係，但是管它呢，他一心指望的是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他要找到鄭星耀，無論所謂的冤鬼索命有多危險，他都要陪著對方一起麵對。
    隻不過，他眼前的走廊雖然不似夢魘中幽邃壓抑，仍令他的視野昏暗模糊，能做的也隻有邊走邊找。
    “星耀！鄭星耀！”
    再次走向走廊深處前，他先不抱希望地喊了起來，果然下一秒就隻聽到自己的回音。
    “星耀，這次一定要讓我找到你。”他喃喃自語，提一口氣，舉步朝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雙眼終於適應了環境，鄭星耀感覺周遭濃到化不開的黑暗變得淺淡了些，雖然還是看不太清，那種被黑暗吞噬的壓抑感終於減淡了些許。反倒是因為他在走動的關係，滴水聲變得時斷時續，已經完全辨不清方位了。
    這令他又開始不太確定，如是走下去的話是否真能找到往樓上去的通道。再說，就算找到了，又會有什麼在等著自己呢？
    “星耀！鄭星耀！”
    正在這時，身後驀然又響起了林楊的呼喊，就那麼一聲，轉瞬即逝，卻讓本就止不住胡思亂想的他再起思慮。
    過了這麼久，為什麼這蠱惑他的把戲又被故技重施？難道是暗中蟄伏的冤魂終於蠢蠢欲動，要對他下手了？又或者是因為自己尋著滴水聲上樓的行為才令它開始躁動？卻不知自己此舉到底是對還是錯……
    鄭星耀的想法頗多，唯獨不去想真是林楊的可能，畢竟早前確實是他自己機敏地拆穿了障眼法，此刻自然認定之回還是冤鬼洞悉他的無助和思念而專門引他回頭的陷阱。
    張筱雲頭痛欲裂，需扶著沙發才能勉強起身，充斥在房間裏的血腥味令他作嘔，需要獨自麵對這一切的心理負擔更是加劇了生理上的痛苦，偏偏逃避思考並不能讓他獲得解脫，古怪的滴水聲清楚地鑽入耳中，如同打落在他心頭。
    他感到遲疑，不確定自己應該先去尋找不知去向的胡慶山，再問問楊氏姐妹的屍體後來是怎麼處理的，還是先追尋滴水聲的源頭。
    而他莫名其妙地對第二個選項有些本能的抗拒。於是他踉踉蹌蹌地往玄關走，好不容易抓住了門把正想擰開鎖。
    “砰！”
    門受到了激烈的衝擊，發出一聲巨響，若不是還沒來得及打開門，這一撞該是直衝他門麵才是。張筱雲冷不防被嚇了一跳，驚魂甫定，誰知又是一聲，“砰！”
    什麼情況？
    張筱雲心髒隨之一緊，連忙掀開門上貓眼的擋板，湊過去往外看。
    下一秒，他險些驚呼出聲。
    門外是那個他懷疑是楊素清的詭異女人，這回她不是匍匐在地，而是僵硬地雙手扶門直立著，滿身滿臉的血。饒是如此，她還不罷休，正拿額頭不停撞擊著門扉。那麼大的動靜，沒幾下，就撞得皮開肉綻、模糊不堪了。偏偏她看起來還渾然不覺得疼痛，神情麻木，傷口在本就紅白相間的死人臉上看起來特別觸目驚心。
    張筱雲強忍住幹嘔的衝動，連連後退。他心裏拔涼拔涼的，知道自己現下是如何也出不去了。別說出不去，外麵那不人不鬼的東西不撞破門闖進來就該萬幸了。
    吱吱的耳力超常，早就聽到後頭叢峻趕上來的聲響，但他並沒有因此放慢腳步，篤定對方能追上來。
    果然，在經過一個拐角的時候，叢峻難得氣喘籲籲地來到他身邊。
    “哼，沒想到你還挺機靈。”看出叢峻隻是他認識的那個故交的轉世凡胎後，他又恢複了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姿態。
    叢峻不是那種會輕易被挑釁激怒的性子，素來不在乎別人的態度，沒理他這茬，隻是淡淡地一邊趕路一邊問，“剛才聽你叫”不好”，是不是補習班那頭……。”
    “你跟來也是為了鄭星耀吧。他的情況和你們剛才一樣，也不知哪來那麼些索命的冤死鬼。”吱吱也一如既往的沒甚耐心，不等叢峻說完就一通嗆白。
    “你有辦法救他的吧。”叢峻雖然不知道吱吱的身份，但從他看見吱吱的少年形態起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尤如不久前救他和孟晴於水火中的白色光劍，是讓他感到少許安心的存在。而吱吱主動提起及鄭星耀的名字更加驗證了他的揣測，對方的確就是奔著鄭星耀去的，而且後者確實已然身陷險境。能隔著那麼遠就感應到，這少年必然是不簡單的。
    “本來是有。憑借本尊和大蛇，找到鬼域，再各自對付一、兩隻冤死鬼也不算太難，誰能想到會橫生枝節。”
    “什麼意思？”叢峻沒心思糾結怎麼又多出條大蛇來，聽完後隻顧蹙額。
    “林楊和他那動不動就發夢的毛病你是知道的吧？”吱吱不答反問。
    叢峻頷首，“我也曾誤入他夢中。”
    “真是可怕的力量。”吱吱竟然生出感慨來，“怪我低估了他。”
    “難道林楊也出事了嗎？”叢峻萬萬沒想到情勢越來越糟糕。
    “具體發生了什麼尚不確定。本尊隻是突然感應到有股奇怪的力量竟然將附近的鬼域空間連接在了一塊兒，若不是你及時斬破了岔路那個，恐怕現在也卷入其中。而這股力量的中心就在補習班附近，是不是很難不讓你聯想到肯定在心急火燎滿世界找鄭星耀的林楊？他每次發夢都要失控，八成這次也是在不知不覺中打破了鬼域的平穩，天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總之原本不可交錯的異界相連了，不單冤氣疊加，還摻進其他雜七雜八的旁力，凶險不可估量呐。”吱吱的語氣也變得煩躁起來。
    叢峻努力消化他話裏的意思，最後得出結論，“所以我們必須盡快阻止……”
    “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盡快阻止林楊。”不料吱吱再一次打斷他。
    “什麼？”叢峻一怔，不明就裏地看向對方，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
    昏暗的長廊在鄭星耀和林楊麵前不斷延伸，兩人皆行走在其中，隻是彼此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