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峻揮舞光劍，銀色的光芒便如遊龍淩空，劍光所至，血氣和迷霧盡數被斬除，連時間與空間都隻能任其劈碎。
    孟晴目睹叢峻風馳電掣般迅疾地靠近冤魂，渾身散發出所向披靡、不可阻擋的肅殺之氣，勁瘦的背影堅毅挺拔，突如其來的強大氣場令他驚歎不已。
    他都如此，何況那四隻冤魂厲鬼，它們顯然原本篤定能將人困死在血霧之中，不曾想叢峻卻如獲神助，竟能生生殺出迷障，提劍來襲，及至它們尚始料未及，幹戈已在近前。
    小琴最先反應過來，尖嘯著拖起她幾乎斷成兩半的身軀，朝叢峻飛撲過去。
    叢峻的眼前一片腥紅，他看到了小琴身上奔湧的鮮血和裸露在傷口外的髒器，但他對這些視而不見，他執著劍，視線釘在對方的眉心，借著疾行產生的助力，毫不遲疑地一劍將其刺穿。
    慘叫聲就在咫尺，刺痛了他的耳膜，他感到自己被一股刺骨的寒氣包圍，於此同時，被他刺穿眉心的鬼魂開始分崩離析，先是肩膀，然後是胳膊，再到半邊身子……這具魂魄掙紮著散作團團血氣，而血氣又在離體的轉瞬間湮滅，無影無蹤，甚至不及一道輕煙。
    叢峻一劍滅了小琴，在另外三隻冤魂看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絕望令它們怨氣源源不斷地外泄，淒厲的嘶吼不單令空氣躁動，連地麵都開始震顫。
    迷霧早就黯淡，冤魂已不似之前飄渺而不知遠近，孟晴能將它們看得更加分明，甚至是它們陰沉的臉上凶相畢露的猙獰表情。奇怪的是它們並沒有急著攻擊叢峻，更像是放棄了抵抗，而將所有的怨懟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三隻冤魂的一舉一動完全同步，齊刷刷地將身體轉向孟晴，雙目凸起，瞳孔隻是晦暗的一線，陰霾布滿眼白，死死瞪著他的同時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臂，伸出形如枯槁的手指，意義不明地指向他。
    孟晴立時感到胸口的悶痛加劇，喉頭更是湧出腥甜，陡然開始嘔血，終是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叢峻聽到動靜去看孟晴，見到如此情狀，他瞳孔急劇收縮，暗叫“不好”，知道冤魂是想要與孟晴同歸於盡。
    “爾等找死！”他暴喝一聲，驀然轉身出劍，劍光在空氣中燃起白色的火焰，橫掃向三道魂魄。
    被光劍切開的魂體立時燃起熊熊業火，這回卻連一絲血氣都沒能從烈火炙燒中出逃。陰寒之風裹挾著濃烈的腥臭味在動蕩的空間盤旋，被困的靈魂儼然成了三道扭曲的黑影，撕心裂肺的哀嚎直到火光熄滅才逐漸止消。
    霧徹底散了，所有的血氣亦被狂風卷走，撥雲見月，那些藏於迷障中徘徊的鬼影在月光下都如同被蒸發似的無跡可尋。
    而叢峻最後的那一劍仿佛用盡了全身氣力，光劍的形態難以再維持，忽明忽滅，慢慢隱去。
    他虛脫得搖搖欲墜，卻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一刻都不敢耽擱，跌跌衝衝地趕到孟晴身邊。他扶起孟晴的雙手止不住在打顫，把對方小心地擁入懷中，直到確認雙目緊閉已然失去意識的青年還有微弱的呼吸才長籲一口氣。
    恐懼姍姍來遲，卻並非源自與惡鬼對峙，而是隻差一點，他就再看不到孟晴的一顰一笑。若世間再無此人，他必將重新墜入了無生趣的灰暗之中。
    “等你醒過來……”他用指尖憑空描繪孟晴側臉的輪廓，凝望對方時不時輕輕抖動的睫毛，用近乎虔誠的口吻呢喃，信誓旦旦卻欲言又止。
    “你是祝羽？”
    道路盡頭的岔口原來一直都離他們不遠，路燈下佇立著一個少年道人，本是路過發現了又一處鬼障，還在觀望時又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中目睹迷霧竟然從內部被破滅。要知道，冤魂索命又企是尋常凡人破得了的。他出於好奇繼續等待，直到霧中的兩人現身，終於挑眉發問，詫異於自己竟然能再遇故人。
    叢峻應聲回頭，黑白分明的眼中目光灼灼，戒備地瞪著吱吱。
    “認不得本尊嗎？你滿身祝羽的氣息，卻不是他……”吱吱毫不在意叢峻的警惕，歪著頭正自顧自地琢磨，誰知突然神色大變，改口叫道，“不好！”話音剛落，人已經飛奔而去。
    叢峻辨認出這來去匆匆的古怪少年奔向的正是補習班的方向，心頭也莫名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想跟著去看看。可是……
    他低頭看向自己懷中尚未恢複意識的孟晴，內心掙紮不已。
    “把他交給我吧。”
    陰風再起，從反方向的街角突然竄出一隻黑貓，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迅猛速度幾步就移到了他們跟前。
    黑貓的身上沒有生氣，金色的眼瞳透出幽邃的光，張口就能道人言。叢峻記得自己見過它，在孟晴的家裏。
    “既然認出我了就應該知道我不會傷他，去吧，快點，我既不能離得公寓太遠，也不能出來太久，必須盡快帶他回去。”黑貓沉聲催促，見叢峻的表情仍舊不太確定又冷冷地道，“小子，我救他的次數比你可多得多。”
    “好。”叢峻確實不放心鄭星耀他們，也知道孟晴若是醒來必然更加記掛，終於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後者，囑咐小黑道，“照顧好他。”
    “小子，當心你自己吧。”小黑卻嗤笑一聲，“我要是你，折損至此，近期絕不會再用覺醒之力，畢竟那並不屬於現世的你。”
    小黑似乎知道什麼，話中透著玄機，可惜對這一人一貓而言此刻都不是開門見山的好時機。叢峻深深看了它一眼，終是緘默地奔走了。
    直到叢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小黑才收回目送他的視線，看著孟晴嗟歎，“說起來，我也是自顧不暇，才由著人類的毛頭小子口口聲聲說保護你。”
    語畢，它突然豎起全部毛發，身體急劇膨脹，“砰”的炸成了滾滾黑煙。黑煙盡數湧向孟晴，倏忽之間便將他吞沒。
    “唔。”
    阿K後背著地，終於結束了漫長的宛若失重的墜落，雖然沒有粉身碎骨算是奇跡，沉重的鈍痛也讓他情不自禁地發出悶哼。好險，還以為這一落便是永恒了。
    他的身體依舊感到沉重，但至少能動，這讓他如釋重負。
    “被黑暗禁錮的感覺怎麼樣？恭喜你重獲自由。”
    戲謔的話冷不防鑽入耳中，他訝然發現張篤棟就盤腿坐在一旁，醜陋的蛇臉在昏暗的環境中一時看不清表情，原本混濁的眼睛卻閃爍著森冷的眸光。
    “你什麼時候……”他想問對方一直不見蹤影又是怎麼下來的，沒想到一開口就覺得喉嚨刺痛難擋，沒說幾個字聲音就啞了。
    “人間通往異界的路是相對靜止的，並非動態。以你概念裏的時間單位根本沒辦法計量，與任何空間全無關聯。很不幸，這趟旅程並非須臾，你在靜止的黑暗中漂流的時間可遠比你想象的久多了，還是先適應一下吧。”張篤棟哼笑，嗤之以鼻地俯視著阿K，如同在看一隻螻蟻。
    阿K不想被他看輕，勉力爬起身，既便感覺每寸肌肉都在抽搐也咬緊牙關忍著。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開始環顧四周，發現身處的環境完全封閉，空無一物，沒燈也沒窗戶，隻有不遠處一扇半開的門外透進一點微光，有點像是哪裏的地下室。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某種持續不斷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隱約傳過來，像是……滴水聲。
    “冤魂製造的空間往往和它枉死的情景相融，簡單來說都是他臨死前經過的地方。”張篤棟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一直都在留意阿K的動向，適時向他冷漠地說明。
    阿K試著輕咳幾聲，感覺喉嚨濕潤了少許，連忙開口追問，“那張筱雲呢？他在哪裏？喂？你怎麼不說話，剛才不是還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嗎？”
    張篤棟沒想到盛氣淩人的自己會被阿K反將一軍，不悅地眯起眼睛，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你的話倒是突然變得挺多呀。”
    阿K聳聳肩，不甘示弱地直視對方道，“因為我不像你這麼淡定，現在心急如焚。”
    “該死的家夥，你懂什麼！”張篤棟瞳孔一縮，陡然出手掐住阿K的脖頸，蛻變得異常尖銳的指甲，頃刻就劃破了阿K的皮膚。
    阿K感覺這隻手異常冰冷，根本沒有人體的溫度，至於他自己不但痛上加深，還被掐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卻依然不為所動，無畏的目光同張篤棟的在空氣中恣意衝撞。
    不過幾秒的對峙，張篤棟先鬆開了他。“找我哥要緊，至於你，哼，也別太囂張。有些事，你不想告訴我哥或其他人，我完全可以代勞。”
    一旁的阿K剛才被掐得險些窒息，正扶著脖子拚命呼吸，似乎沒顧得上聽清對方說的話。
    “可以走了吧。”張篤棟斜覷向他，態度倒是有所收斂。
    阿K隻顧貪婪地吸取空氣，直到肺部感到漲痛才重新挺起胸膛，神情扭曲地擺擺手，示意對方開路。
    張篤棟冷哼，把阿K丟在原地，倨傲地朝門口走去。很快，終於緩過勁來的阿K就追了上來，又開始新一輪的提問。“所以你有主意了？我們怎麼找你哥？”
    “一寸一寸地找，我哥也好，那隻死鬼也罷，哪怕掀翻這個該死的地方，我也會找出來。”張篤棟陰狠地說完，猛然拍出一掌擊碎了麵前的門扉。
    阿K從側麵看到一道腥紅的光掠過他的眼瞳，心道自己剛才那句“不像你這麼淡定”也許確實說得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