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峻狐疑地看著吱吱，他剛經曆過所謂冤魂索命的險象環生，差點保不住孟晴，如今知道鄭星耀他們果真也身陷囹圄，表麵上看起來還好，其實他內心也在焦灼，滿以為當務之急自然是阻止冤魂繼續為禍，這才不能理解吱吱的意圖。叢峻比普通少年人的心思更敏銳，他隱約也能在鄭星耀和林楊之間看出些許曖昧，若論誰最在意鄭星耀的安危，非林楊莫屬，阻止他做甚？
    叢峻不開口，把疑問都裹挾在目光裏，吱吱徑直往前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主動告訴他，“林楊和他的夢魘著實古怪，勉強製衡得岌岌可危，偏偏連本尊都看不出底細。那股深不可測的邪氣現在把附近冤魂厲鬼的暴戾之氣串聯到一塊兒，還在蠢蠢欲動地較著勁。但凡進入鬼域的人，甭管是哪一波，包括你我在內，若真耽擱到林楊和哪隻冤魂正麵交鋒，相當於在一個密封罐裏過壓爆炸。”砰”！再然後，莫管那些冤死鬼到時還在不在，你就猜我們會不會連魂帶魄攪成一鍋什錦粥吧？”
    吱吱亂七八糟的形容讓叢峻眉心皺得更深，打從胃裏感到不適。不過他也終於明白對方的意思，且並不認為這是在危言聳聽。
    “所以，若是要平平安安地把鄭星耀他們帶出來，必須先讓林楊斷了夢魘、遠離鬼域，讓一切各歸各位，我們也好逐個對付冤魂。當然，還有個前提，但願我們還來得及。所以，你現在有兩條路可選，打道回府或者自求多福。”
    叢峻根本沒有心思做什麼抉擇，他腳步未停，憂心忡忡，“你也說過林楊的夢向來不受控製，我記得有一次大家都是托了夢獸的福才離夢的，這回又該怎麼了斷？還有，我猜冤魂的結界不是那麼容易進吧，他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可以救鄭老師，不可能會答應離開的。”這兩件事在他看來，都無法為之。
    “你連夢獸那家夥也見過了？”吱吱一挑眉，隨即哼了聲，又道，“它做得到的事，本大仙自然不在話下。至於林楊，找到人再說吧。”
    叢峻聽吱吱說話帶尾巴本以為他還是在賣關子，沒想到這個喜歡吹噓又明顯藏不住話的少年接著卻真的緘默不言了。
    就在他遲疑地想要追問時，兩人已經站在了補習班所在辦公樓前，月光蒼白了這棟大樓的輪廓，雖然還有幾層有燈亮著，不過反倒顯得那些透出黑暗的窗戶裏格外陰森。
    “人類真是平凡又渺小，庸庸碌碌、汲汲營營，就為了微不足道的生計費盡心力，卻連近在眼前的凶險都體察不到。”吱吱仰頭對著那些零星的燈火感慨。叢峻正不置可否，卻聽得他又說，“不過有時候”不知”也是一種幸福，對吧？”
    吱吱扭過頭莫名打量起叢峻，“你臉上藏不住的羨慕還真像我的那位故人。”
    祝羽嗎？
    叢峻想起吱吱不久前在岔路口如是呼喚過自己，卻不知為何，並不想知道有關這個名字的故事。
    “走吧。”吱吱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叢峻的臉上巡回了一圈後，用下巴點了點麵前的大樓。“你帶路。”
    叢峻默然頷首，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辦公樓的入口。
    林楊終於也聽到了滴水聲，是在他深入走道之後不久的事。
    “樓上還有空間嗎？”他的想法和鄭星耀如出一轍，但並沒有因此就加快腳步著急去找樓梯，每經過一間教室，他都會駐足停留，想要推開門瞧瞧，隻因不想錯漏任何線索。
    但無論他如何用力，那一扇扇分明並未落鎖的門，卻像嵌在牆上的水泥塊，冷硬且紋絲不動。
    這和他們之前被困在廟宇後巷時不同，至少那裏還有能夠將他送到鄭星耀身邊的門。
    ——我需要指引，哪怕蛛絲馬跡，總好過漫無目地搜尋。
    隨著他內心的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他似乎真聽到了其他的動靜。
    他頓住後靜心傾聽，隱隱約約真能從前方聽到還有腳步聲傳來，和滴水聲、呼吸聲、甚至是緊張的心跳聲，在昏暗無光的空間裏糾纏。
    腳步聲和那個亡靈少女的有所不同，雖然仔細聽辨的話也能感受到它的主人的急迫，但明顯更倉促，而且時快時慢、毫無規律，像是有人在跌跌衝衝地蹣跚而行。
    這次會是星耀嗎？他突然變得有些激動，拔腿狂奔，邊跑邊嘶聲力竭地呼喊：“星耀！是你嗎？你聽的到嗎？回答我！你別再走了，等我！”
    他拚盡全力想要將自己也來到了這裏，正在不顧一切找尋著鄭星耀的信念傳達給對方，為此，哪怕黑暗中沒有回應，他仍在不停重複喊叫。
    牽掛和擔心已經到達了頂峰，讓他如同麵前隻剩下最後一塊浮木的溺水者，擁有足以燃盡生命的迫切，但求這一回他是對的：鄭星耀就在前方，在這條昏暗的走道裏，隻要他拚命地奔跑，就能追上那個此時定然惶然無助的青年。
    ——好想他，好想確認他尚且安然無恙，好想下一秒就能親眼看到他。
    當內心的渴求和他的呼喊一起迸發出來的時候，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一道白色的光在他懇切的寄希下向前鋪展延伸，他下意識地低頭，看見光是從他胸前照射出來的，那是心髒的位置。
    他再次順著光亮往前看，緊張得不肯錯眼，直到光芒終於照出讓他牽腸掛肚、想念到心如刀絞的背影。
    林楊驀的熱淚盈眶，雙腿發軟，一個趔趄，晃了又晃，好不容易勉強支撐住身體又繼續向前跑。看到被等同希望的光率先追上的鄭星耀，才讓他真正感受到會失去對方的可能對自己而言是如此無以名狀、難以承受的惶恐，比失去生命更甚。以至於在那個背影重新回到自己視野中的時候，被苦苦壓抑住的情緒如同退潮般一並卷走了他大半心力，讓他由內而外地感到虛脫。
    但縱然如此他也不敢停留休憩，生怕會和鄭星耀就此錯過。隻因青年並沒有為他的呼喊停留，他看見對方會在自己呼叫的同時身形微滯，但轉瞬便繼續前行。
    後來，他幹脆不喊了，這道光說來也古怪，他看得見鄭星耀，卻看不出他們相隔的距離。既然他無法判斷彼此隔著多遠，他更不舍得浪費一絲早已透支的體力。
    很快，他的眼中就隻剩下那道背影，腦海裏亦唯有一個信念，追上去。
    當陣陣呼喊忽然止歇，鄭星耀的耳邊便隻剩下自己急促淩亂的呼吸聲，他緊緊揪住胸口的衣料，被叫得心慌意亂之際，心髒時不時會陣發的刺痛卻並未消停。
    太像了！聲音和語氣都是。蠱惑他回頭的幻覺該死的真實，喚起他身處異界中無時無刻不掛在心尖上的想念。想見不得見、期盼又害怕，天知道他有多麼渴望當下能有林楊相伴。他遂不斷地告誡自己，這是不可能的，冤魂索命針對的是他，也隻能是針對他。林楊不該出現在這鬼域空間中，萬萬不能被自己累及。
    若不是這奸滑的冤鬼三番四次利用林楊誘他偏離方向，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忍住所有的苦悶痛楚了。
    可是不行！越無助越孤單越是止不住地思念如潮，這些日子，他都自認為是他在幫助林楊克服對夢魘的恐懼，孰不知林楊也已成為他心裏的依托，隻有兩人相伴在一塊，他似乎才可以忘卻憂慮、無所畏懼。
    ——鄭星耀，你要振作，別想那麼多了。出去，隻要想辦法出去，就一定能夠重逢。
    他一邊深呼吸，一邊提醒自己。
    ——可是真的出的去嗎？如果我死在這裏，林楊怎麼辦？他會有多難過？為什麼想到不是我陪著他走過往後生命裏的所有春夏秋冬，會是如此揪心？
    偏偏另一個聲音卻總要和期望過不去。鄭星耀很想停下來長籲短歎一番，卻連這樣的力氣都在被茫然的前路蠶食。
    ——也許就這樣走著走著，真的會走到生命盡頭，再讓該死的冤魂坐收漁翁之利。鄭星耀，你太沒用了。你過去保護不了同伴，如今連自保都不行。
    他失魂落魄，不慎腳下空絆了一下，順著慣性就往前撲倒。突然，他感到臂上一緊，被身後強大的力量拽住，緊接著整個人就撞進急劇起伏的胸膛裏，肩膀則被人緊緊箍住。
    他隨即聽到狂烈的心跳聲，他的臉側觸到那緊擁著他的人麵上的皮膚，感覺炙燙且帶著些許濕潤。
    “星耀……太好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已然變得嘶啞的聲音帶著對方素有的溫柔和深情，奇異地撫平了他心頭的刺痛，鄭星耀緩緩抬起手，在半空中頓了幾秒，陡然就用盡全力環抱對方。
    “林楊。真的是你。”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裏也有一絲顫栗的哭腔，眼角因為源源湧向自己的屬於林楊的溫度和氣息而滑落一滴淚珠。
    “是我！真的是我！所以求你不要再走了。”林楊懇求道。
    原來剛才真的是林楊在竭力追趕，原來他真的奮不顧身地來到這裏。可自己卻渾然不覺、再三否定。鄭星耀思及此又是歉疚又是心疼，情不自禁地將臉側在林楊的耳根摩挲，無聲地訴說著於心湖徜徉的無限柔情。
    林楊還在收緊懷抱，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夠真正確認彼此的重逢。
    先前筆直向前延伸的光亮這時突然擴散開來，這條看不到盡頭的走道每一處被白光觸及的地方頃刻間開始瓦解，斷垣殘壁還沒落地就化作飛灰，無風自散，終究無形。
    不過眨眼的功夫，一片白茫茫的光照中隻剩下兩人緊緊相擁的身影。
    林楊終於鬆開了擁住鄭星耀的手，近乎虔誠地托住對方俊逸的麵龐，四目相交，兩人的眼中填滿彼此情真意切的模樣，容不下天地一隅。鄭星耀抬手輕輕撫過林楊汗濕的額角，林楊眼瞳的褐色漸深，終於用最極致的輕柔在對方豐潤的唇瓣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