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走廊裏回響著逐漸沉重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鄭星耀形單影隻地走在其間，經過每間教室都會張望一眼，隨即困惑在他的臉上便凝結得多一點。
    他所在的補習培訓中心開在離西霞公寓不遠的辦公樓裏，足足占了最高的兩層，就算大多數課程都在晚上開班，卻也不至於偌大的學校不單是教室，就連行政和教職辦公室裏也一個人都沒有。
    外頭的天色格外陰沉，走廊裏的每個角落都被晦暗附著，那些他目光所及的景象統統毫無生氣。他越走心中越焦灼，忽然聽到身後響起陣陣“咯吱”聲，原本細微的聲音因為四下無人的環境而顯得格外清晰。他連忙停下了腳步，感覺那聲音正在漸漸接近，戰栗的感覺便順著脊椎一直向上延伸，直到他頭皮發麻，無法思考。
    鄭星耀沒來得及轉頭，卻知道那詭異的動靜卻還在迅速向他靠近。不多時從他的腳踝處就傳來刺骨的寒涼，這措手不及的觸碰宛如一條陰險的毒蛇，讓他感到深深的惡意。
    鄭星耀僵著脖子低下頭，首先是枯萎的長發進入他的視野，隨後是慘淡的額頭，通紅的眼瞳……慢慢的，一張浮腫蒼白、七竅流血的麵孔便仰麵與他對視。
    任何人麵對這樣的場景，不是嚇到腿軟就是拔腿就跑，可是鄭星耀看起來隻是呆若木雞地站著，再沒有旁的反應。
    其實並不是他不想動，而是完全動不了。全身的肌肉、筋骨、關節甚至是指尖，都好像被打了鋼筋水泥，死死地凝固在地上。
    隻有那雙攀住他腳踝的手，沿著他的褲腿緩緩往上移，既便隔著牛仔布料，陰寒之意仍舊滲入他的體表，融入血液，在他體內恣意奔流。
    那張死相猙獰的浮腫麵孔的主人穿著沾染血汙的學生服，一點、一點，借著鄭星耀動彈不得的身體的支撐站了起來。
    隨後，她伸出枯槁般的手扶在鄭星耀的肩頭，僵硬地伸出脖子，臉孔幾乎貼在了鄭星耀發白的臉側，一雙映著血光的瞠然眼瞳如同在觀察皮膚的紋理那般貼著他的麵部輪廓開始緩慢地遊移。
    鄭星耀能感到肩頭被觸碰的位置刺痛不已，卻無法察覺那女學生的一絲氣息。頃刻間，他便察覺發生了什麼。此刻的驚懼換作平日足以讓他激靈，然而他還是連這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女鬼學生終於把臉湊到他的正麵，猛地就張口嘴向他撲了了過來。
    它的口中無牙無舌，一如幽邃的黑洞，轉瞬就要將他吞噬……
    林楊突然睜開眼睛，心裏透著涼氣，胸口也因為剛才的噩夢劇烈起伏。
    ——星耀！
    他從沒做過完全脫離自己的夢，沒想到頭一次夢見，場麵竟會這樣驚悚，而且關乎鄭星耀，讓他既便醒來仍有餘悸，心驚肉跳的。
    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夢？！他記得他離開公寓之前，鄭星耀先一步找他道別，說是學校臨時有人參觀，他要提前趕過去準備。是不是這個原因才會讓他因為有所思而夢見對方在學校的情景？
    林楊自我安慰地思忖著，畢竟鄭星耀走的時候阿K也在，他還提到要和鄭星耀一起去學校坐會兒再上班的……
    林楊想起阿K，思緒一轉，又想起了中午他們之間那段關於自己夢境的對話。
    ——也許你的夢能重演過去，預示未來。
    預示未來這四個字，如千金重石頓時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目前無法如阿K提議的那樣去區分那些詭譎夢境的種種意喻，但是牽扯到鄭星耀他卻不能不為此懸著心。
    倘若這場噩夢真是個不祥之兆，那不就預示著鄭星耀就要身陷險境嗎？
    這個可能終於讓林楊再也坐不住了，他忽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恰巧司機一個急轉彎，他沒站穩，踉蹌地撞上了前排的乘客。
    “對不起、對不起。”他忙不迭地道歉。
    那人在他說話間便轉過頭來，林楊即刻就看到了一張慘淡浮腫、七孔流血的麵孔，血紅的眼瞳便是在夢魘中出現的那雙。
    它張開黑洞洞的嘴應該是想說話，可隨即鮮紅的血流便不斷往下淌，染紅了她本就血跡斑斑的校服的前襟。
    林楊嗅到空氣之中彌散著腥臭的氣息，嚇得往後一倒，小腿肚又狠狠磕在了座椅的邊緣。
    他立時痛得齜牙咧嘴，不過也正為這下，緊接著前排那個已化作厲鬼的女學生的形象已經不複存在，換作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婦人正皺眉打量著他。
    “不好意思。”林楊又打了聲招呼，此時正好響起到站通知，他一刻也不耽擱地走開座位，快步走向後門準備中途下車。
    他得去補習班看看，不確定鄭星耀安然無恙，他也根本沒辦法定下心來工作。
    ——星耀，你一定不能有事。
    他於心中不停地念叨著，車子終於進站，門一開，他便迫不及待地衝了下去。
    “好冷！”鄭星耀和阿K坐在還沒有學生的教室裏，不知是不是今天的暖氣壞了，開到現在都沒能讓他感受到一丁點的熱氣。他素來怕冷，每隔幾分鍾就要忍不住叫喚。
    見身邊的阿K卻自始至終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他悶悶不樂地問，“你都沒感覺的嗎？”
    “我不怕冷。”阿K百無聊賴地支著頭道。
    “………”鄭星耀沉默地白他一眼，許久後很是不解地嘀咕道，“真不知道你心血來潮跟我一起來學校做什麼？你現在又不愛說話，也沒見你幫我什麼忙，來這裏放空啊。”
    “嗯，坐哪放空都是一樣。”阿K不以為然地說。
    “嗬嗬。”鄭星耀懶得理他，忍不住原地蹦噠起來想借此製造點熱意，忽的就想起有次和林楊一塊兒買早點，他也是這樣不耐寒。當時林楊遞給他的黛藍色圍巾蒙了層淡淡的晨光，在他的記憶中顯得暖意融融，他隨即心頭一熱，竟感到寒冷的感覺緩和了些許。
    如果現在陪他一起呆在教室裏的是林楊，肯定不會看著他受凍坐視不理的。
    生出這樣的想法，讓鄭星耀有些詫異。他以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如此輕易地連這種稀疏平常的小事都依賴別人，全因林楊實在是潤物細無聲，總是默默付出，讓他不自覺地太習以為常了。
    “喂，阿K，聊會兒？”鄭星耀放下手頭的材料，又從前排的課桌後搬了把椅子，隔著講台和阿K麵對麵坐下，他雙手托腮，臉上則漸漸蕩漾起春意。
    阿K斜覷向他，慢吞吞地說，“嗯，你講我聽著。”
    “哎，你的性格病前病後還真是兩個極端。”鄭星耀對他的態度頗有微詞，“我現在需要的是那個口無遮攔的你……要是性格能自由切換就好了。”
    鄭星耀剛說完阿K就瞬間一愣，隨即不著痕跡地別過臉，卻終究沒有回應什麼。不過對方也沒在意，自顧自地沉浸在他的戀愛腦中。“你老實告訴我，你覺得拋開性別，我和林楊般配嗎？”
    “你就問這個？”阿K的失態本是稍縱即逝，卻因為鄭星耀的一個問題再度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中意我，也不能控製自己越來越熱愛他，我心裏溢滿了歡喜，卻又有點患得患失。”鄭星耀幹脆把下巴枕在交疊的手背上自顧自地呢喃。之前總出狀況，讓他不能冷靜下來去感受戀愛的心情，此刻突然觸動，似乎反倒需要去應適應這份帶著少許說不清的苦澀和酸楚的甜蜜。
    阿K終於定然看向鄭星耀，看著他眼中流光溢彩，臉上透出的盡是他口中的歡喜，這樣被幸福的色彩包裹著的鄭星耀自己從未見過。
    阿K張嘴就要說話，一瞬間又止住了。他再度別開眼，才淡淡道，“一個真一個癡，挺配。”
    “你這是說的什麼大實話嘛！”鄭星耀樂了，直起身，用力在阿K肩頭拍了拍。
    “我和林楊馬上要約會了。”他不無期待地告訴對方。
    “嗯，恭喜。”阿K舉目望天。
    “我覺得你也該談場戀愛了，說起來曉琰其實還不錯，雖然稍稍熱情了點……哎，你去哪？”鄭星耀話還沒說完，就見阿K徑直站了起來，左右看看，作勢就要往教室外走。
    “上廁所。”阿K丟下三個字，同時留給鄭星耀的是自己大步流星的背影。
    “真是的，變回木頭疙瘩也沒可愛多少。”鄭星耀對著已是空蕩蕩的門口抱怨。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又開始埋首於剛才整理到一半的備課資料。突然，伴著“嗞嗞”兩聲，教室裏的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
    他不得不停下手頭的工作，抬頭張望，同時，頭頂的白熾燈又不跳了。他繼而又看了眼窗外逐漸黯淡的天色，心想呆會兒準備完還是得找後勤來看看，別真有故障，到時課上到一半要是燈滅了實在尷尬。
    張筱雲在電梯裏反複擦拭自己的手背，雖然他自己沒看出什麼異樣，但那個有陰陽眼的少年的話他卻是信的。
    ——凡事小心，避免獨處。一切都我們回來再說。
    因為急著找鄭星耀，叢峻和孟晴交待完便先行趕去補習學校了。
    張筱雲則還是決定先找楊懷芳，因為手上多了道看不見的血痕，他更要先確定楊懷芳的安危。畢竟有關血痕，他唯一的印象便是那天在楊懷芳家失神之前看到的她眉心的傷口……
    “剛才那兩個人神神叨叨的說了什麼血痕，我看你很在意啊。”胡慶山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他現在不再堅持懷疑張筱雲的精神狀況，而是擔心這傻小子別是被人蠱惑了，比如剛才那兩個長得雖好看，但言行卻相當古怪的年青人。
    “晚點再跟你說吧。快到了。”焦慮和不安讓張筱雲實在沒有心情解釋，他緊盯著電梯樓層的顯示屏，等終於到了22樓，門打開的時候他不禁深吸了口氣。
    沒想到剛踏出電梯，一股冰冷的寒意迎麵撲向二人。
    張筱雲覺得有異，緊張地看向胡慶山，對方卻不知在回頭看什麼。他便隨之探望，頓時被嚇得手腳冰涼，但見合上門後的樓層屏像是跳樓機似的，不斷上上下下地極速更替著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