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晴拿著手機走出公寓，看了眼正對麵隔著一條馬路的停車場，那裏正是小琴出事的地方。他毫不猶豫地調轉方向，往公寓專門停靠非機動車和輕便摩托車的區域走了幾步，才重新開口道，“好了，你繼續吧。”
    “你確定沒事？”手機裏隨即清楚地傳來叢峻透著關切的聲音。
    “真沒什麼……先說說你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吧。”孟晴卻不大願意再回想不久前令他毛骨悚然的場麵。
    “你之前找我，是因為鄭老師，對嗎？他身上的血痕弄清楚了？”雖然孟晴最終並沒有明說，叢峻卻能猜出他的心思。
    “那血痕會為他招來災禍，我確實想請你幫忙一起盡快替他找出種下這印記的鬼魂。”孟晴略微遲疑後還是直言不諱。
    “其實……對我，你有任何事都可以直說。”當叢峻平鋪直述的說話方式略微改動，低柔的聲線便尤如精致的古器奏出雅韻的旋律，言已盡，餘音嫋嫋。
    孟晴對於自己心弦微動頗感意外，轉念又覺得這似是而非的感念全然是他多慮，於是隻是故作平靜地“嗯”了一聲。
    兩人之間隔著手機波段，共同在彼此之間劃上了逗點，不約而同地沒有說話。
    打破沉默的是叢峻的輕聲關照，“我發消息的時候已經趕來公寓了，你也快點先回去吧，我們見麵再詳談。”
    “好的……”孟晴答應後想了想又道，“我先去叫星耀，學校說話也不一定方便，能先聊聊血痕的事自然最好。”
    此後兩人各自話別，差不多同時收了線。
    孟晴沒有即刻收起手機，思緒透過手機已變得黑沉沉的屏幕飄向他無法掌控之處。
    林楊從公寓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個場景，他停下腳步猶豫過要不要和孟晴打聲招呼，見對方兀自出神又覺得不太合適的打擾，他看了看時間，發現自己也確實一刻都耽擱不得了，便徑直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叢峻心不在焉地望著車窗外，上天雕琢的精致五官不露神色，任誰都猜不出他的心思。
    出租車司機透過反射鏡看到的便是他如冰雕似的側顏，原本總是習慣和乘客攀談兩句的念頭，頻頻被打消。
    不久前還能見著冬陽，駛進大學路後越往金霞路開天色漸沉，陰雲像是將太陽囫圇吞進腹中，一點光都透不出來。
    “這天變得真快。”他還是忍不住言語道，“別是要下雨了吧。”
    叢峻仍舊不搭理他，於是他便是真正在自說自話了，“我想起來了，前兩天也有個小夥子讓我載他來這裏，說是來找哥哥，經過前麵那岔路的時候還有個小插曲。那天有霧，我正專心致誌地開著車，那小夥子突然喊我刹車，硬說是看到有個搖搖晃晃的人影走到了路中間，把我嚇了一跳。結果等我趕忙停下車，我們兩個人加起來四隻眼睛一齊盯著前麵看，卻什麼都沒有，分明就是他因為霧氣看差了。你說，那小夥子是不是毛毛躁躁的。”
    說到此處，他停了下來，卻仍然沒有等到叢峻的回應，他隻能接著自顧自地搖頭，喃喃念著，“現在的年青人呐……”
    其實叢峻不說話倒也不是單憑心性，就在那司機有意無意提起那件看似微不足道的舊事時，出租車剛好經過話裏提到的岔口。紅燈亮起，司機說話間熟練地停了車，那些歪歪斜斜的鬼魅便從各個角落步履蹣跚地湧到路口。它們大多形象殘破，透著腐朽的死氣，灰敗的眼睛幽幽地看進車窗裏，此時並沒有迷霧的遮擋，這場景令人悸怖的同時也隱隱作嘔。
    叢峻感到些微不適，不禁眉頭深鎖。他不清楚司機口中的那個小夥子如何能在迷霧中看到這些橫死街頭的亡魂中的某隻，但至少對方也該慶幸終究沒有看到霧中的全貌。
    仔細想想，這些亡魂實在不大可能都是慘死在這個岔口的，但又為什麼會在青天白日裏聚集於此呢？
    叢峻刻意不與它們對視，目光朝上，瞥向陰雲密布的天空，隱隱覺得有些蹊蹺。
    “到了。”
    直到出租車停在西霞公寓附近，叢峻還在兀自沉思，有些不耐煩的司機便冷冰冰地催促。
    “哦，謝謝。多少錢？”
    叢峻回過神，用手機軟件付了車錢後，徑直下車，剛站定，卻迎麵碰上了熟人。
    應該算是熟人了吧，畢竟昨天大家一起經曆了那麼些光怪陸離的亂相，也算是共患難了。
    “張警官。”少年主動禮貌招呼。
    “是你呀。你早上匆匆回去了，家裏沒事了吧？”張筱雲也對他表示出熟稔的關心。
    “已經……處理好了。”叢峻能感覺到張筱雲身後的男人一直用犀利的目光打量著自己，更不可能於此情此景提起和爺爺的靈魂道別的事。
    “哦，這是我剛才跟你說起的24樓的鄭星耀補習班的學生。”張筱雲也感覺到胡慶山對叢峻的關注，於是專門對他的身份做了說明。
    “所以他是來找老師的？”胡慶山挑眉問，“既然是學生，現在應該是上課時間吧。”
    “我是複讀生。白天不用上課。”對方類似盤問的語氣沒有對叢峻造成任何情緒上的波動，他十分平靜地回答。
    張筱雲第一回聽說這件事，忍不住咦了一聲，馬上又意識到失態，連忙說明自己詫異的原因，“因為你長得太美型，所以一直看不準你的年紀，這麼說的話，你今年應該已經成年了？”
    “剛過18歲生日不久。”叢峻淡淡地肯定。
    “你看著真不像會考場失意的人。”胡慶山在一旁插嘴。這個結論單憑麵相，自然很不縝密。
    張筱雲嗔怪地瞪了胡慶山一眼，又偷窺叢峻臉上流露出的情緒，自然是一無所獲。
    “在考場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叢峻的語氣甚至有些冷漠，像是在說旁人的事情。
    “既然碰頭了，那就一起進去吧。”而胡慶山也終於結束了對叢峻的探問，伸了個懶腰踏著零碎的步子率先往公寓走去。
    “他這人的強迫症和職業病都很嚴重，是有點奇怪，你別放在心上。”張筱雲看胡慶山走遠了些，連忙小聲對叢峻嘀咕。對方則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的確也毫不在意。
    不過，叢峻到底還是沒能進公寓，人還沒到門口就見孟晴行色匆忙地又衝了出來。
    叢峻一反冷淡的姿態，忙不迭地主動迎上去問，“怎麼了？”
    孟晴不知道胡慶山的身份，徑直與他擦肩，直到和叢峻麵對麵挨得近了才開口，“我去找星耀，可他家沒人，他和阿Ｋ都不在。”
    “出麼事了？”張筱雲見孟晴神色緊張，也上前搶在叢峻開口之前問。
    “說來話長，和我今早跟你提到過的血痕有關。”孟晴感到身後有人接近，本能地壓低聲音說話。
    張筱雲卻瞅著折返到孟晴身後胡慶山對孟晴說，“你有什麼就直說吧，這是我的同事，我還就怕他以為我告訴他的靈異事件都是我自個兒幻想杜撰出來的呢。”
    “血痕是怨死鬼纏身的印記，在找到種下這個印記的冤魂之前，星耀隨時都可能處於危險的境地。而我剛才見他不在，給他打電話，結果聽到的卻是”正在通話中”……”孟晴急著找人，也顧及不了太多，便據實相告，“張警官，你能幫我一起找人嗎？”
    “你剛才說阿K也不在。他們會不會在一起。那他……能應付危險嗎？”張筱雲能想象出這看似簡單的陳述背後隱藏的嚴重性，不由也跟著憂慮起來。
    孟晴搖搖頭，他是真的吃不準。
    “你們先不要急，先理一理他今天的行程，隻要不是有突發的事件，人一般不會脫離平時固有的活動範圍。”胡慶山作為旁觀者，非常冷靜地提醒道。
    “固定的活動範圍……”孟晴重複胡慶山的提示，突然叫了一聲，“學校！”
    叢峻跟著點點頭，他也差不多想到了那裏，此外，剛才聽完孟晴的簡述後，他受到啟發，隱約也想起了件較久遠的事，沉吟道，“糟糕，我好像忽略了什麼。”
    “你的意思是？”孟晴從他的話音裏聽出了不祥之意。
    “學校好像有點問題，你說的冤魂……我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對象。”叢峻表情凝重，急忙道，“我們先去看看，時間緊急，邊走邊說。”
    “嗯！”孟晴也不想耽誤時間，轉身欲離去，因為理所當然地以為張筱雲會跟他們一道，所以並沒有告辭。
    “我也……”張筱雲基於擔憂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可他話還未說出口，就被胡慶山截斷了，“你不管楊懷芳了？”
    “該死！忘了她了。”張筱雲急忙伸手拉住了離他較近的叢峻，懊惱道，“我暫時還不能跟你們一起，我的鄰居好像也出事了，我得去確認。要不你們先過去，我稍後就……你做什麼？”
    他又沒能把話講完，這次卻是因為叢峻。隻見對方迅疾地反握住他的手腕，十指透出刺骨的寒意，隨即瞪著他的手顫聲道，“為什麼你的手上……也有血痕？”
    此話一出，除了還在狀況外的胡慶山，另外兩人俱是震驚。孟晴停下了腳步回轉身，正好看到張筱雲微微發白的嘴唇止不住抽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