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下。”胡慶山低聲對張筱雲說，將他惶亂的樣子盡收眼底，“我們聊聊。”
    張筱雲一屁股跌坐回去，整個人看起來還是迷迷怔怔的。
    “關於你師傅蔣客失蹤的事我也是有所耳聞的。”胡慶山不無惋惜地對張筱雲說，“我還聽說你並沒有放棄私下調查，為此還特意搬去了出事的那棟公寓……可是我沒想到這件事對你影響居然這麼大。老實說，你剛剛對我講的那些實在匪夷所思，說難聽點，簡直是魔障。我認為基本都是你給自己不恰當的心理暗示引起的，所以我必須要提醒你去做一次心理鑒定。”
    “我心理很正常……事情並不簡單，西霞公寓也確實有問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張筱雲的意料，他也沒什麼可顧忌和隱瞞的，幹脆從頭說起，一五一十地把他和西霞公寓的淵源也合盤托出。
    可惜胡慶山偏偏從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正義即他的全部信仰，所以聽到最後，他看張筱雲的眼神都變了，真像看個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人似的。“沒想到你早就產生幻覺了。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本來還想幫你瞞著上頭，現在看來你需要好好休息，並盡快治療才行。”
    “我沒病！你必須得相信我。”張筱雲不由激動了起來。
    “你說的都是些胡話，我憑什麼相信？”胡慶山還是不為所動。
    兩人各執一詞，深深的無力感從心底向外勃發，張筱雲急於想打破眼前的僵局，顧不得對方前輩的身份，直接駁斥他的質疑，反問道，“你認為我說的是胡話，那我提到的那些人呢？他們也都瘋了嗎？”
    胡慶山顯然比張筱雲想象中更難說服，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道，“就像你說剛剛下去見楊素清的姐姐一樣，在你故事裏出現的所有人或者情節，也許都是你的臆想。”
    “簡直無語了。”張筱雲仰天長歎，心裏叫苦不迭，這樣僵持不下，怕是要沒完沒了。
    看他怨念如斯，胡慶山也學他長籲短歎。暗道，張筱雲已經徹底喪失了理智，自己作為思覺正常的那一方應該更包容些。“這樣吧，我今天跟你回公寓，就像那通短信一樣，我會陪你看清幻想和現實的。”語畢，他自覺十分深明大義地對張筱雲露齒一笑。
    因為自己的精神狀況遭到質疑而氣衝衝的張筱雲一經他提起找不到的短信，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窖，冷靜下來後，更覺心驚膽寒。
    他很確定和楊懷芳的會麵是真實發生過的，但胡慶山也沒理由騙他，這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矛盾，隻有一種最荒誕也是最駭人的可能：這無疑又是一場靈異事件，楊懷芳本人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不行！”思及此，張筱雲匆忙站起身，“我現在就得回公寓一趟，楊懷芳肯定出事了。”
    “現在嗎？哎，你等等……”胡慶山根本來不及阻止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的張筱雲，隻有無可奈何地跟上。
    西霞公寓的後方是一片廢棄的空地，多少年無人打理，因為當初跳樓的一家人就是摔死在這裏，所以也很少有人會特意繞過來。
    一道被午後陽光拉長的影子在經久失修、凹凸不平、看起來髒兮兮的地麵移動，片刻後，影子的主人悄無聲息地站定在一片顏色要明顯深於周遭水泥地的區域，從他的角度抬頭，看到的是天台一隅歪歪斜斜的護欄。
    “我沒想到你會趕去救他們。”
    一陣陰風吹過，聲音憑空響起，隨後才有一道黑影浮現，小黑蹲坐在來人眼前，金黃的眼睛在白日裏更為透明，好似一顆玻璃彈珠。
    “我也沒想到你會不管孟晴。”言瑞哂笑，依舊仰望著天台，並不看它。
    “沒什麼好奇怪的，我是鬼靈，與這公寓裏的任何人都無牽無掛，誰都不是我的責任。”小黑頓了頓又說，“更何況，離了這裏，我便無能為力。”
    “鬼靈？”言瑞冷哼一聲，“我還以為你想起自己是什麼了呢？”
    小黑沒說話，他最近是有些記憶，但都是支離破碎的場景，根本無法拚湊在一起。
    “我本來想悄悄回來拿點東西，不讓他們發現，沒想到卻把你驚動了。”它不說話，言瑞卻終於低頭將視線投向它這邊，感慨著，“我該感到榮幸嘛，你想不起自己的事，卻發現了我的。”
    “身為守護靈，你違背天道借著這副肉身，隱藏在這裏，到底想守護什麼？”小黑和他對峙半晌，眯起眼睛，犀利地問道。
    “守護靈。”言瑞對這個稱呼可謂嗤之以鼻，“我都快忘了，還有這件事。”
    “你果然棄了正途，已入鬼道。”小黑冷笑。
    “你可看見冥冥之中，宿命的齒輪已經轉動？這時候，你又何必對鄙人如此感興趣呢？”言瑞對它的推測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故意扭轉談話的方向，“如果你肯屈尊求求在下，也許能從鄙人處得到你苦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小黑故作倨傲地高抬下巴。
    言瑞別有深意地掃視小黑一眼後便別開臉不再看他，他的目光倏然深遠，也不知又望向何處，淡淡丟了句，“隨你。”就打算離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小黑身形一晃，轉瞬又出現在言瑞前頭。“這麼多年來你到底在守著什麼。公寓的太平你從來不過問，怎麼會突然管起閑事來。這些人裏你想保護誰？”
    “你非要這麼認為，就當是姓林的小哥吧。畢竟，我確實有不想讓他現在就出事的理由。”言瑞給了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不再理會小黑，信步朝前走，雙腿徑直穿過小黑的身體。
    小黑的靈體驀然間被打散，化作一團黑影，在半空中躍動，直到言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漸漸隱去。
    孟晴感覺手機在口袋裏輕輕震動了一下，卻無暇去關注。
    因為記掛著鄭星耀身上的血痕，孟晴來去匆匆，采買完畫具便趕回公寓。沒想到剛進門，就在前台看到了悚然的一幕。
    坐守前台的還是李濤，他也依然對進出的住戶毫不上心，隻是專心致致地盯著麵前的一台舊式電腦，此時他若是回頭看一眼，不知能不能感應到異常。
    李濤對身後的光景渾然不覺，孟晴看了，卻在頃刻間頭皮陣陣發麻。
    就在李濤身後，正並排站著四個死相恐怖的鬼影，其中有兩個孟晴曾在電梯裏見過，渾身焦黑皮開肉綻的是維修工陳磊，麵目全非、滿臉是血的是管理員吳亮，現在又多了兩個，瞠目的盧森發烏的雙唇之間吐出半截青紫的舌頭，最右邊的小琴整個上半身歪向一邊搖搖欲墜，腰部被橫切開三分之二，露出碎肉斷骨以及腥紅的髒器。
    這四隻鬼原本都在盯著電腦屏幕，等到孟晴剛踏入公寓內，它們又像是同時有所感應，齊刷刷地扭動僵硬的脖頸，陰沉沉地看向他。
    大堂裏一片死寂，孟晴則像是被這隻有自己能看到的詭異畫麵釘在了原地，忘了進退。
    突然，小琴聳動歪斜的肩頭，顫巍巍地抬起胳膊，指向他的後方。
    孟晴警醒，猛地回過頭，發現那四方臉的保方不知何時走到他後麵，兩人靠的很近，讓他險些因為動作的幅度撞上對方的臉麵。
    “你幹什麼？”孟晴的語調不似平日溫然，聲音也有些嘶啞。
    “我這裏有一份你的快遞。”和孟晴不同，保安從容對答。
    孟晴沒說話，想和他拉開些距離，剛後退一步頓時又想起前台的鬼魂，他再次回頭，那四隻鬼影已經消失了，李濤也依然沒在看他。
    孟晴強忍住胸口因為已然過速的心跳引起的窒悶感，退到適合的距離後，才對保安說，“我隨你去拿。”
    “好啊。”保安露出一抹輕笑。
    誰知這時孟晴的電話卻又開始震動，他順勢一看，來電顯示的是個“叢”字。
    “我稍後再找你取吧。”孟晴指了指手機，向保安示意後隨即便刻意走開去接聽。
    “你沒回我消息，我有點不放心。打擾到你了嗎？”叢峻第一次給孟晴打電話，顯得有些拘謹。
    “沒事的。你家裏的事呢？都處理完了？”孟晴語氣已恢複和婉，關心道。
    “嗯。”叢峻沒打算在電話裏細說，便輕描淡寫地帶過，遂又問，“我的消息你看到了嗎？”
    “我剛回公寓，還沒來得及看。”孟晴想起剛才手機確實震了一下。
    “……你……在公寓？為什麼我這裏聽你說話是斷斷續續的。”電話那頭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聲響，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傳來叢峻的疑問。
    “好像是信號問題，我出公寓樓再跟你講，你先等等。”孟晴這麼說其實也是不想繼續停留在大堂裏，不單是因為鬼魂出沒，也因為他發現那個陰陽怪氣的保安還在一聲不響地盯著他，那毫不避諱筆直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讓人頗不舒服。
    孟晴於是加快腳步又出了公寓，孰不知，那道令他心生不快的視線，縱然隔著玻璃防盜門，照舊緊緊尾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