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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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峻一直安靜地聆聽老人的敘述,他神色不動,腦海中卻已勾勒出一個廣袖長袍、超凡脫俗的形象來。那人也是不悲不喜,獨自佇立在黑暗裏,渾身透著勝雪的白,硬生生撕扯開周遭深沉的黑色。
這形象他竟不覺得陌生,甚至能憶起對方低吟的情境,清冷的聲音與夜幕共存,交織在他年少時寂寞無邊的夢境裏。
當他將想象和夢境重合,這形象便逐漸清晰,一瞬間那眉目的輪廓熟悉得好似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正是這時,他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確定的共鳴。
“我當時似夢非夢,而那個人在說完這句話後,便徑直往產房的方向走去,可惜我的意識沒能支撐到確認他是否進入產房,便沉沉睡去。不久後,我被護士叫醒,她們告訴我,你出生了。”老人在說完這些話後,本就虛弱的魂魄隨之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身影時不時虛晃一下,如同風中搖曳的燭火,仿佛隨時都會化作輕煙。
叢峻不禁蹙眉,終於喚了聲“爺爺”。
“別擔心,我已不屬於陽世,而你是我對這裏最後的牽掛,等把話交待完,我自有我的歸處。”老人寬慰地笑笑,隨即往下說道,“你出生時不像一般孩童那樣啼哭,隻是睜大眼睛四處顧盼,這雖然有些反常,但醫院給你做過全麵的檢查,結果一切正常,便沒人放在心上。除了你的母親……”
“不用說了。後麵的我知道。”叢峻陰鬱地輕扯起嘴角,這世間還會有誰比他更深切地了解母親對自己的仇視和懼怕呢?從他在繈褓中被人抱到她麵前的那一刻起,她大抵就已經預感到了他身上“不祥”的氣息。她一定很後悔吧,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了結他充斥著詛咒的人生。
老人低不可聞地歎息,也避開有關叢峻生母的話題,“我一直沒忘記你出生前那個似夢非夢的場景,起先卻並不知道它於你的意義。直到你那時還在世的奶奶有天突然憂心忡忡地告訴我,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媽媽”,而是指著空無一人的角落,”血、血、血”地叫個不停。你母親被嚇壞了,不敢管你,你爸爸當時忙於工作,隻能把你送到我這來。那也是個冬天,你裹著件厚實的紅棉衣被你爸爸抱在懷裏,那衣料紅的似血,你的臉則白的勝雪,漆黑的眼瞳連正午的陽光都照不進,但你投向我的眸光卻如此清明,我在你的眉宇之間看到了那抹似曾相識的悲憫之色。就在那個瞬間,曾出現在醫院走廊裏的白衣人便和你的模樣一道在我眼前重合。我恍然明白了,他便是你的前世,你,就是他的今生。”
叢峻在老人得出結論之前就已經猜到了這結果,可饒是如此,聽到此處,他那剛剛還在為共鳴震顫的靈魂又開始沉聲喟歎。
因果、宿命,他那心上人篤信之事就在他的人生中糾纏不清,是他擺脫不了的桎梏,對方若聽聞此事,不知自己是否也會像鄭星耀那般從此令他掛懷。應該是會的吧,所謂的悲天憫人之色他在鏡中這個今生的自己臉上倒不曾見,卻偶爾會於孟晴的一顰一笑中呼之欲出。
“峻兒,有段時間不見你,感覺你有些變了。”老人的魂魄又淡了些,他端詳起叢峻出神的俊容,心生感慨。
叢峻很快就將飄遠的思緒拽回現實,眼前有更需要他在意的事情。他即將真正意義上地與爺爺人天永隔。老人把藏在心裏的話盡數告訴了他,便是到了訣別的時刻。
“這些年你一直活在幽暗之中,我也整日提心吊膽,怕你尋不得光明。不過看你現在倒有了些朝氣。人啊,總得依靠點憧憬和向往活著,才不至於死氣沉沉。”說話間,老人膝蓋以下的部位已經消散如煙,他卻渾然不覺魂魄的支離,情真意切地看著叢峻繼續叮囑道,“孩子,大好歲月,黑暗不值得你駐足,循著你心中渴望的光明去吧……”
“永別了,爺爺。”叢峻直到最後一縷輕煙逝去,才喃喃細語,些許酸澀在他眼中湧動,讓他不得不重複眨眼,心裏則翻來覆去地默想爺爺最後的叮嚀。
片刻後,他拿出了手機。
——在哪裏?我今天去上課的,在此之前先見個麵吧,鄭老師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
短信是發給孟晴的,沒有等對方回應,他已經先行準備離開醫院。他和爺爺道過別,此處便已再無人讓他留戀了。
叢琳眼睜睜看著叢峻的身影消失都沒能開口叫住他,也許是因為自告奮勇過來通知他爺爺病故時已經用盡了自己的全部勇氣。
她萬萬沒想到追來會見到那樣的場景,灰暗的投影讓她看不清叢峻那令她驚豔的俊美容顏,她目睹的是對方從頭到尾對著空無一物的牆壁自言自語的場景。
——他是鬼子,帶著惡意的詛咒來到人間,他憎恨活人,偏喜歡和幽冥對話,離他遠點,他會給我們所有人帶來不幸!
她無意中從叢峻親生母親那裏聽到的話,在巨大的衝擊之下,驚雷般在她耳畔掠過,讓她驚慌不已,隻敢掩著嘴躲在暗處,生怕暴露自己的蹤跡。
鬼子!鬼子!鬼子!
記憶中的那聲聲咒罵的音浪蓋過了周遭的一切聲響,她聽不到叢峻究竟在說什麼,兀自沉浸在對這個青年的恐懼中……
叢峻的離去甚至讓她鬆了口氣,她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心裏堅信隻有回到她真正的家人身旁自己才會是絕對安全的。
林楊按響隔壁的門鈴,為他開門的是阿K。
“午飯。”林楊把手中裝有外賣的紙袋遞給他,身體則下意識地側了側,目光越過他朝房裏張望。
“星耀回來就睡了。”阿K遂會意地向他說明。
林楊撓撓頭,即刻訕笑道,“那讓他醒來再吃吧,我先回去了。”
“臉色還是不好,沒有睡嗎?”沒想到阿K接過紙袋卻流露了想和他攀談的意思。
“不想睡。”林楊哪好意思向他說起自己和陶莉的那通電話,掛斷後連他自己都後知後覺地臊得很,所以隨便找了個借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阿K若有所思地邊打量他邊問,“不敢睡?”
“啊?”這個推斷讓林楊微微一怔,反應不及。
“因為噩夢?”阿K還在自顧自地分析。
經他這麼一說,林楊又想起了今天清晨的怪夢,不想還好,這下他真有點顧忌了。
林楊不說話,阿K便當他是默認了。不過對方並沒有安慰他的意思,反而提出了自己的觀點,“逃避不是辦法。”
“確實。”林楊凝重地一點頭,“隻有找到抵抑的辦法才算是真正了結。”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想到阿K卻另有所指。
“你有什麼話直說吧。”林楊總算聽出他有未盡之言。
“隻是一個想法。”阿K也爽快地切入主題,“我大伯說過,”夢中事,見來路、示歸處,通達三界,萬象遍生。若惶惶所係,則惘惘為忌。”……”
“那個……這話當時不是我們都沒弄明白就再沒細想過嘛。”林楊一聽阿K大伯雲山霧罩似的這番話就頭痛,忙不迭地打斷阿K。
“所以我剛才說,隻是個想法。”阿K又說。
“哦哦,我知道了,你是已經悟出了些什麼吧。”林楊恍然大悟。
阿K頷首,“也許你的夢不是簡單的光怪陸離、毫無意義。”
“見來路?示歸處?”林楊再努力回想這番話,似乎也能抓住些重點。
“對,也許你的夢確實能重演過去、預告未來。”阿K總算對他的理解表示肯定,“你若能試著去理解夢魘,也許會有轉機。”
“我的夢裏真會有過去和未來嗎?”林楊沉吟,阿K的這個構想非但沒能讓他立刻覺得輕鬆起來,反而讓他因為自己的噩夢或有深意而有點惴惴不安。
張筱雲跟著胡慶山進入小會議室,兩人各占一張方桌的兩邊,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半天了還在大眼瞪小眼。
最後還是胡慶山一通抓耳撓腮後,迂回地率先開口問,“那個,小張啊,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壓力特別大?”
“是有點,但沒到”特別”的程度。”
張筱雲的答案再正常不過,這讓胡慶山愈加困惑,他胡亂摸著後腦勺又問,“那你能跟我說說你剛才下樓到底幹什麼去了嘛?”
隻見,張筱雲深吸口氣,下了很大的決心似地說道,“其實我正不知該怎麼跟你開口說這事呢。你是不是接到了失蹤少女的謀殺案?”
“嗯啊。難怪剛剛見你在孫小胖那裏,他告訴你的吧。”胡慶山無所謂地點頭。
“不完全是。我知道這案子的時間遠比你要早,是死者楊素清的姐姐楊懷芳告訴我的。”張筱雲一邊在心裏整理接下來的措辭一邊提醒對方。“這事可能說來話長。”
“楊懷芳?”這個名字胡慶山今天第一回聽說,項軍和他講述案情的時候沒提到這個人,他也還沒來得及看案件的卷宗。於是,他把雙手環抱在胸前,向張筱雲示意,“那你盡可能長話短說,我先聽你講。
張筱雲兩隻手肘撐到桌上,身體微微前傾,緊接著便依言把從楊懷芳找到他開始發生的事簡要地向胡慶山講述了一遍。不過,就算他盡量把握節奏和語序,還是忍不住零零總總地說了不少細節,畢竟回憶對他來說也是重曆一遍恐懼。“事情就是這樣,剛才也是楊懷芳來認過屍以後,發消息叫我下去的。”
“你能讓我先看看消息嗎?”不料胡慶山聽完後卻是這樣的反應,那意思竟然有點類似要他舉證。
“老大,你什麼意思?”張筱雲狐疑地反問。
“第一,剛才項隊告訴我的過來認屍的親屬隻有死者的父母。第二……”胡慶山頓了頓,深深看著張筱雲一字一頓地繼續說,“剛才樓下自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人。”
“什麼?!”張筱雲驚得跳了起來,“不可能啊。”
“我親眼所見。”胡慶山指著自己雙眼,言之鑿鑿地確認。
張筱雲又一次深呼吸,幾近顫抖地拿出手機翻看,半晌後,他臉色煞白地重新抬頭望向胡慶山,“沒、沒有了。”這回,連他的聲音都在打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