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孟晴彎身將木木放到地上，小橘貓懵懵懂懂地回頭看了主人一眼，慢吞吞地離開了。
    “我能感受到它們的怨氣極重，已經凝結在這棟公寓的空氣裏。”孟晴重新看向鄭星耀說。
    “你還好吧？”鄭星耀隻見過一次鬼怪，是在林楊的夢中，至今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還會覺得毛骨悚然。以己推人，想到孟晴因為能通靈的體質一定遭遇過許多類似的驚恐經曆，他不禁感到心疼。
    “雖然無恙，卻是頭一次感到了威脅。”孟晴眉間憂柔的神色漸深，“幽冥於我並不稀奇，通常我尚能不去理會，它們或許會因為執念陰魂不散，但也不過如此。可是昨晚的冤魂不太一樣，若不是小黑出現，我並不確信能夠自保。”他說完隔著布料下意識地摸了摸今早又從抽屜裏拿出來掛在胸前的護身符，借此安定心神。
    孟晴說話的語氣並不重，但也剛好讓鄭星耀理解昨晚的危機，他猶豫地看著孟晴，麵露糾結之色。
    “星耀，我對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想清楚，公寓正在發生的事情是超自然的，充滿了未知和危險。你們想去調查的源頭，也許會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可怕。畢竟，有時候秘密就等於禁忌，是不該觸碰的……你能明白我的擔憂嗎？今天談的不是宿命，而是趨利避害。”孟晴很少如此直抒己見，他同樣解釋不了在聽說鄭星耀說出這番打算時自己的內心為何會突然翻湧起強烈的不安，這種感覺在他昨晚聽到小黑提到自己隱約的期待時也曾出現過。
    他一直感慨宿命，篤信因果，但此刻，卻也因為無法阻止命運按部就班地行進而滿心焦灼。
    他太了解鄭星耀了，太熟悉對方明亮的目光中從未退散的赤熱和堅定，正因為被那樣的目光注視著，他才清楚明白，自己的提醒終究不能改變什麼。
    “孟晴，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果然，鄭星耀半晌無語，終於開口道，“但我有自己不能置身事外的理由。”
    他當然能夠理解孟晴在表態之前為什麼首行想到的是勸阻自己，一如他昨晚也試圖勸說過林楊。雖然就算沒有林楊，他也不太可能拒絕阿K，但決定參與調查公寓靈異事件的那一刻，在他心中想要守護林楊的念頭畢竟是占了主導的。
    理解之外，他還不由自省。就在剛才聽孟晴講述昨晚的經曆時，他驀然發現自己毫不猶豫就同意充當說客的決定是有點草率和自私的。林楊會無端發夢，孟晴也被迫通靈，他擔心過林楊涉險，卻沒考慮到孟晴的處境，結果還要人家反過來擔心他，愧意油然而生。
    “對不起，孟晴。”他歉然對孟晴說，“我不該想要強拉你入夥……畢竟你……”
    “我同意入夥。”可沒等他說完，孟晴就又一次打斷道。
    孟晴的決定讓鄭星耀感到突然，連忙問他，“為什麼？”
    “你有不能置身事外的理由，我也有想要幫助的人。”孟晴平靜地說道，一樣是堅定，在他的目光裏蘊藏著溫柔的力量。
    “孟晴，如果你是為我，大可不必強迫自己加入的。”鄭星耀感動之餘又有點遲疑。
    “不算強迫，我們都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孟晴輕輕眨動眼簾，虛掩住盈溢的瀲灩眸光。
    話已至此，鄭星耀不好再說什麼，更何況話頭本來就是他先起的。孟晴的決然出乎意料，他的心緒也隨之繁複。
    對林楊而言，這無疑是忙碌的一天，上午培訓下午開會，午休的時候還在修改給客戶的方案，連中飯都是在電腦前草草解決的。
    等他從公交車下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昨天沒留意，原來街巷已經有張燈結彩之勢，他這才想起來，再過一個多禮拜就該元旦了。
    去年這個時候他還不是單身，是陶莉拖著他和幾個朋友在郊野的一處“農家樂”跨了年，當時的歡聲笑語現在想起來還能在耳畔縈繞片刻，隻不過沒過多久，他們就從戀人變回到朋友。他雖不至於太過消沉，卻也意料不到，他心裏竟然還會有想與人比肩倒數的向往。
    那個人自然就是鄭星耀，哪怕是工作中，隻要一個不經意想到對方白淨的俊容就會讓他的心扉翻湧起一瞬的浪潮。
    他對鄭星耀的喜歡乍似突如其來，又好像理所當然，也許就發生在初次見麵聽到對方說“我一直都在等你”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在更早之前，早於這場冥冥之中注定的邂逅，命運就已經為他埋下了魂牽夢縈的伏線。
    周遭的五光十色都不比過心中的一抹皎亮，這便是鄭星耀於他。
    林楊一路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公寓樓前，他手裏還拎著個包裝精美的蛋糕盒，是他特意托實習生代購的，裏麵裝著他剛搬來那天樓下鄰居送他的那款蛋糕，說起來，自那之後他好像再沒和那個保險經濟打過照麵。
    這塊蛋糕並不是他買來自己吃的，他沒有忘記自己早上已經正式向家裏的不速之客宣戰的事，也需要做點什麼讓自己不至於因為滿腦子都是鄭星耀而情不自已。
    蛋糕是誘耳，包裏的“電子貓”就是武器，他今晚誓要憑借自己的智慧和科學的手段和那隻可惡的老鼠做個了斷！
    張筱雲又來到2203室門口，沒來得及按門鈴就感覺手機在衣兜裏震動起來。
    是阿K的電話。
    張筱雲皺眉看著來電提醒，來找楊懷芳之前，他其實已經聯係過阿K了。因為對方說晚上下班後要找他，而他又不確定和楊懷芳的談話會持續多久，所以他才打過去簡要說明了情況。可是，從掛斷電話到現在，前後相隔不過一刻鍾左右，對方怎麼又打過來了？
    “喂？”張筱雲特意轉身往反方相走了兩步，才接起電話。
    “你在哪裏？”阿K那頭的信號似乎並不理想，講話伴著沙沙的雜音。
    “我在２３樓走廊裏，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楊懷芳之前跟我講的話和警方的卷宗有點出入，我得再和她聊聊。而且，她早上情緒實在很不對勁，我也怕她出事。”張筱雲低聲回答，語氣有點不耐煩。
    “我剛……公寓，……等我，我和你一起……”信號幹擾似乎越來越嚴重，使得阿K的話音時斷時續。
    “你說話我聽不太清楚，你不是應該還沒下班嗎？怎麼突然回來了？我這裏不用你陪，楊懷芳目前既敏感又緊張，我怕你在場會給她造成不必要的壓力，你直接回家吧。”張筱雲好不容易聽明白阿K的意圖，立即就回絕了他的提議。
    “天……黑，楊素……家裏……，怨鬼……你不怕……我……”
    “張警官？”
    身後的門被從裏麵打開了一半，張筱雲應聲回頭，看見楊懷芳探出半邊身子看向他這邊，她的麵容憔悴，縱然戴著副黑框眼鏡也無法遮擋附著在眼下的陰影。
    “我隻是談話，不會有事的，就這樣吧。”他本來就聽不清電話，現在楊懷芳都出現了，他更是無心再講下去，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收起手機又對楊懷芳說，“我是來找你的。”
    “……你先進來吧。”楊懷芳用陰翳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後，這麼說道。話音未落，人已退回到門內的陰暗中。
    張筱雲的心緒終究還是有點為阿K的電話所擾，深吸了一口氣才平複，緩步走向麵前半開的門扉。
    “這小子的性子怎麼比鄭星耀還急，膽子也肥，有怨鬼的屋子都敢進！”阿K瞪著自己的手機氣哼哼地罵道。張筱雲電話裏問的沒錯，他的確是為了對方才請假趕回來的。
    和張筱雲第一通電話結束後，他就立即聯係了大伯，專門問了楊素清的事。
    “冤魂尤怨，仇深恨切，最怕因果未明，執念過度，化作厲鬼索命，則人人自危，不妙。”
    電話裏大伯的語氣凝重，阿K一聽這話就急了，連忙追問該怎麼化解。
    “惡因種惡果，解鈴先找係鈴人。否則，憑你之力，冤魂不可渡，厲鬼不能滅。”
    盡管阿Ｋ從小就特別煩大伯這種說話的方式，可也聽出了這事不好處理，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求助。誰知道剛問完，電話裏突然人聲嘈雜，他聽到有人在喊大伯的名字，隨後通話就隻能被迫告一段落。
    阿K最後隻能一知半解地勉強消化大伯的意思。很顯然找到楊素清的死因確實是關鍵的解決之道，但問題是他還不清楚現在那女鬼到底進化到什麼階段了？是冤魂還是厲鬼？
    他不得不為張筱雲懸著心，才想陪著他一起處理這件事。沒想到這小子把好心當成驢肝肺，他還不耐煩了！
    鬱悶歸鬱悶，阿K還是決定自行找到２２０３室去，老實說，他內心深處並不在乎楊懷芳的情緒，他隻關心張筱雲的安危。
    說來今天也頗為不順，兩部電梯，一部門口立了塊“已故障”的警示牌，另一部停在１４樓遲遲都沒有下來。
    阿K正著急，突然感覺衣擺被拽了一下，他驚得猛然低下頭，就見小傑不知道何時近到他身旁，頭和脖子幾乎仰成個直角，麵無表情地瞪著他。
    “嚇死我了你。”阿K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小孩的臉看起來有點浮腫，此外他還留意到，除了手掌上的綁帶，他的額頭上又多了青紫的淤傷，隻怕又是因為沒人看顧在哪裏調皮磕到的。
    “你是不是又亂跑了？天晚了，跟我一起上樓回家。”他說著主動拉過小傑還拽著自己衣擺的那隻沒受傷的手，立時感到一片冰涼，也不知這小鬼到底在外麵遊蕩了多久。
    小傑木然朝他點點頭，難得沒有掙紮的跡象。這點倒讓阿K鬆了口氣，他重新看向麵前的電梯，意外的發現電子屏上的數字終於開始變化，正一層一層地在往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