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喝杯茶吧。”
    叢峻聞言緩緩將視線從靠在牆角的一幅油畫上移開，緊接著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孟晴溫和的笑顏，哪怕背後的天色陰霾，仍掩不去對方如玉般的皮膚泛起的無瑕光澤。
    “謝謝。”他聽出自己的聲音有些幹澀。
    “你可以再隨意些。我還準備了些點心，電視你也能看。我等會兒就在裏麵的畫室，有事隨時叫我。”孟晴說著彎下腰把手裏的茶盤和點心依次放到了叢峻麵前的茶幾上。
    叢峻並不在意吃的，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孟晴，表情看似波瀾不興，其實心潮早已澎湃，眼神裏藏著留戀。他想說些什麼挽留放下東西就欲走開的孟晴，於是未經斟酌的話語便脫口而出。
    “我……看過你的畫。”
    他的話確實讓孟晴收回了已經踏出去的右腳，挑起一邊眉毛好奇地等待下文。
    “畫風和牆角那幅畫一樣，但意境卻不太像。你是《夢魘》的作者吧？”叢峻接著說。
    孟晴頷首，但並沒有對叢峻所言表現出很濃厚的興趣。
    “夢蓮畫室。我堂妹上過你的課。”叢峻還在努力嚐試引起孟晴的關注。
    “是嗎？好巧呀。”孟晴淡然地回應，臉上仍掛著彬彬有禮的笑意，卻終究顯現出些微的疏離。
    叢峻知道談話就要遭遇冷場，從沒想過這樣一天，他會為自己的寡言少語而懊惱，同時又一籌莫展。
    其實孟晴也有些無奈，他一直用溫潤謙和的表相掩飾的就是他其實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性格，他實在弄不明白鄭星耀的這個學生此刻臉上為什麼會流露出那種近乎失落的神色。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嘴，他們都有意把說話的機會讓給對方，卻讓彼此的溝通被沉默的留白填滿。
    “哇！”
    僵局最後是被一聲帶有回音的驚呼打破的，兩人都迅疾地收回彼此小心翼翼地投注在對方身上的探究的目光，一齊望向門口。
    林楊？
    相對於叢峻的莫名，孟晴還是在仔細辨別之後認出了那聲音，於是他連忙對叢峻說，“好像是我的鄰居有事，我得去看看。”
    “我陪你去。”叢峻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是孟晴提到的鄰居讓他想起了那個和自己一起上樓的男人。這棟公寓有問題，他站在馬路上看著於磚牆間飄蕩縈繞的黑氣時就有所懷疑，如今除了自己的老師，他還不由得擔心起孟晴的安危。
    孟晴沒功夫回應叢峻，便任由他跟隨在自己後頭。
    鄭星耀剛走出電梯就看到孟晴和叢峻急匆匆地出門往林楊家的方向走，連忙也追上去問，“怎麼啦？”
    “鄭老師你回來啦。”叢峻扭頭招呼，主動代替孟晴告訴他，“我們在房間裏聽到一聲驚叫，好像是這間房裏傳出來的。
    “林楊嗎？！”鄭星耀一聽，立馬表現得比孟晴還要急迫，搶在他們前頭衝到了２４０３室的門口，二話不說便按響門鈴。他心急如焚地用力按著，根本沒想到任他按的多用力都影響不了門鈴聲的輕重。
    立在他身後的孟晴和叢峻也感染了他的著急，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門板。
    還好林楊很快就開了門，不安的神情在其他人緊張的注目下變得越發忐忑起來。“你們怎麼了？”
    麵前的林楊除了氣色不好，其他都無恙，鄭星耀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反問他，“你還好吧？”
    “我和星耀的學生在房間裏聽到你的叫聲，因為擔心所以出來看看，正好星耀也剛回來。”孟晴適時補充解釋道。
    林楊心下了然，隨即又感到赧然。原來他那聲驚嚇過度的尖叫不僅是嚇跑了那隻神出鬼沒且越來越古怪的老鼠竟然還傳到對門去了。
    所以那隻大黑老鼠到底是真的說了人話還是他又發夢產生了重複的幻聽？他又該怎麼跟麵前的三個人解釋……
    林楊抓耳撓腮正躊躇，鄭星耀可沒耐心等他想清楚再說話，不放心地再度追問，“所以你到底碰上了什麼事？”
    “老、老鼠，有老鼠……它……”林楊囁嚅著，因為還有叢峻這個生人在場的關係，還是沒能把老鼠說人話罵他這種荒唐的想法講出來。
    鄭星耀和林楊一樣怕老鼠，對他沒說完的這個理由倒是充分認可，隻是略顯吃驚地說，“天呐，你家裏那隻老鼠還沒解決啊？”
    林楊歎道，“唉，對手實在太狡猾。”隨即又暗忖，而且還有點詭秘莫測，讓他愈加束手無策。
    “還好阿K不在，不然一隻老鼠把你嚇得失聲尖叫，這件事放在以前沒什麼，卻夠現在的他取笑你一年的。”
    不單是鄭星耀忍俊不禁，連孟晴也跟著輕笑了一聲。
    “要不訓練下木木，說不定有朝一日它能幫林楊徹底解決這個問題。”鄭星耀聽到孟晴的笑聲回頭這麼說道。
    “什麼”木木”？”林楊此刻哪裏會有拿這事說笑的心思，找準機會便扯開了話題。
    “我收養了一隻小橘貓。如果你看見它亂跑，還請多擔持。”孟晴謙和道。
    “哦，原來是小貓的名字啊。”林楊會意。
    一如剛才林楊不想多談老鼠，現下輪到鄭星耀不希望他們總繞不開“木木”閑聊，可惜他正想插話，孟晴卻先一步說明，“對啊。星耀給取的名字。木頭的木，”雙木”。”
    “”雙木”，林？嘿嘿，你們發沒發現，這名字連起來就是我的姓。”林楊琢磨了一下，自顧自樂了起來，但除了覺得有意思，似乎也沒有其他的想法。
    鄭星耀也說不上看到他這個反映自己是什麼心情，說是鬆了口氣卻有些鬱悶，但要說是不大痛快又沒有合適的理由，總之相當矛盾。
    “你怎麼會想到取這個名字的？”林楊又問。
    “因為它傻乎乎的！”鄭星耀麵無表情地回答，鬱結是一吐為快了，可轉念又想到木木的主人孟晴也在場呢，連忙改口道，“我是說……呃……”呆萌”。”
    “這樣啊。”林楊剛才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被鄭星耀白了一眼，應該是錯覺吧……
    “阿K呢？怎麼沒一起回來。”孟晴因為鄭星耀的態度最後也把林楊剛才那聲驚叫當作是虛驚一場，沒有放在心上，繼而便問起阿K來。
    “樓下呢。他有事找小張警官，就先去看看對方回沒回來。這麼久還沒上來，估計已經在聊了。”鄭星耀答道。不過，經孟晴一得，他又想起了回來時碰到的事，旋即便接著說道，“對了，公寓又出事了！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碰到有人在公寓門口哭天搶地，還和物業的人起了衝突。阿K說早上新來的維修工在修理大門燈牌的時候意外觸電，然後前台的小琴又告訴我們人已經宣告搶救無效死了，所以家屬才來鬧的。”
    “最近似乎總聽聞生死離別，隻歎世事無常。”孟晴不禁唏噓。
    “可不是，一條鮮活的人命就這樣沒了。”林楊也搖頭感歎。
    “其實小黑之前有現身告訴過我……”
    孟晴本想順勢把小黑對他的警示告訴他們，卻被鄭星耀輕咳一聲打斷了。對方下巴微微抬起衝他身邊一點，孟晴驀然反映過來，鄭老師這是終於想起自己的學生也在這裏了。
    他們聊了那麼多，叢峻始終如石雕似地立在一旁，默不作聲，安靜得讓人差點就忽略了他的存在。他低垂著眉眼，像是在思考，表情隱藏在陰影下叫人捉摸不定。
    “叢峻你在想什麼呢？”鄭星耀喚他。
    “沒有……我隻是在想什麼樣的老鼠會那麼嚇人？”叢峻慢慢抬起頭，語氣不像是開玩笑，仿佛真的在糾結這個問題。
    林楊頓時老臉一紅，他們都換了兩輪話題了，怎麼這少年郎還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什麼樣的老鼠？換你聽他開口罵你一句試試，看你還能不能端著這張好看的撲克臉！
    “你能不能想點有用的。”鄭星耀憋著笑為林楊解圍道，“走走走，先補課，晚上帶你去吃好吃的。”
    叢峻淡漠地應了聲“好”，然後轉向孟晴微微欠身，認真地看著對方低語，“謝謝款待。”
    “不客氣。”孟晴含笑與他對視，忽然發現對方雖然有雙眼睛黑白分明的幹淨眼眸，卻因為清澈無邊反而叫人望得再深都無法看透。“我先回去了。”孟晴別開眼，分別又向鄭星耀和林楊點頭示意後就轉身離開了。
    “那……我也先回房了。”林楊聽說叢峻是鄭星耀的學生後，並沒有因此覺得對方容易親近些。相反，他本來是計劃著找今天休息的鄭星耀一起去吃飯的，如今機會被動地拱手讓人，失望的同時，還生出類似吃味的感覺。看來，搬到這裏來之後，他是有點過分依賴鄭星耀的陪伴了。
    “哎，你們都等等，等阿K回來我上完課，晚上一起去吉祥茶餐廳吃飯吧？”鄭星耀一邊攔住林楊一邊衝已經走開的孟晴大聲問道。
    “好啊。”林楊沒想到晚餐的計劃峰回路轉又遂了自己心意，自是欣然接受邀約。
    “嗯。”連孟晴也隻是頓了一下，便轉身答應了。
    叢峻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孟晴，邀請不是他提的，但聽到對方的應允，他卻情不自禁地眨動一下眼睛，嘴角揚起了讓人不易察覺的一絲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