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上，阿K坐在副駕，鄭星耀則陪著蘇娜和小傑在後座。
    一開始那位開錯路的古師傅還在嘮嘮叨叨地抒發自己被導航坑害繞來繞去的不滿，他的聲音呱噪，聽得四人都是頭昏腦脹，小傑更是直接倚靠在蘇娜的身上昏昏欲睡。
    等到古師傅終於發現沒人想聽他訴苦不說話了，阿K總算有機會重新嚐試尋找談話的突破口。
    “小傑是睡著了？”他先是沒話找話地問。
    “快了。”蘇娜揉著小傑的頭發說。“他隻有累的時候才乖。”
    “小男孩都這樣。而且越調皮越聰明。”阿K討好道。
    氣氛開始往自然和睦的方向發展，讓蘇娜也感到從容了許多，疲憊的臉上逐漸露出笑意，“但願吧。”
    “小傑模樣生的好，虎頭虎腦的，我看他眉眼像你，臉型更像上官先生多一點。”主動提起上官登科是阿K計劃裏的第一步，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算是按部就班。
    可沒等他來的及沾沾自喜，他的這句話又讓蘇娜沉下臉警惕起來，她怕阿K會主動提及她和丈夫吵架的事情。
    阿K沒等到蘇娜的回應，卻看見手機裏傳來一條消息，是鄭星耀發的。
    ——上官太太臉色不好看，她好像有點顧忌你。
    他往後偷偷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回複。
    ——為什麼呀？
    ——我猜是因為你之前撞見他們家“世界大戰”，她覺得難堪，生怕你提起。
    鄭星耀一句話點醒了阿K，同時也讓他意識到這會成為他和上官太太溝通過程中很難逾越的障礙。
    思及此，阿K馬上又低頭開始發消息。
    ——看來得換手了，你上。
    ——為什麼我上？小張警官拜托的又不是我。
    阿K決定無視鄭星耀的拒絕，厚臉皮地繼續回道。
    ——哎呀，你帥你能行。好了、好了，就這麼說定了，晚點我讓小張警官請你吃飯。
    鄭星耀放下手機，對阿K實在無語，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
    他看一眼正低頭望著兒子睡顏的蘇娜，嚐試著開口，“小傑現在這個年紀正是最難帶的時候，你也挺辛苦的。”
    “是呀。為了他，我確實放棄了很多。”蘇娜對鄭星耀並不設防，他的話又正好觸及了她的痛處，便不由自主地生出感歎。
    “我看你平時好像都是自己在帶，家裏的老人搭不了手？”鄭星耀又進一步問。
    蘇娜歎了口氣，“我父母是老來得女，現在年紀已經很大了，不用我照顧就算不錯了。至於公婆……我從來沒見過。”
    阿K一聽有戲忍不住回過頭來，卻被鄭星耀又瞪了回去。不過鄭星耀心裏也挺激動，蘇娜會主動提及上官登科的父母實在是出乎意料。
    “怎麼會沒見過呢？”他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我婆婆過世的早，至於我公公……”蘇娜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猶豫了起來。
    隻差臨門一腳，鄭星耀不可能放棄，他靈機一動，決定兵行險招，也佯裝出遲疑的樣子，刻意壓低聲音說，“經你提起，我好像隱約聽到過一些傳聞，好像是和上官先生的父親有關。”
    “什麼傳聞？他們說我公公什麼了？”蘇娜立即緊張了起來。
    “那個……我也是很久以前聽物業的人說起過，好像上官老爺子精神狀況……不太好……”鄭星耀虛掩著嘴湊近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他心裏暗自祈禱對方千萬別問他是聽誰說的，那麼這話肯定就圓不上了。
    還好蘇娜雖然是有些不忿，但心緒還是被鄭星耀的話所牽動，深深歎了口氣道，“我公公是在家裏發病被帶走的，會有人知道也不稀奇。”
    她說話的聲音也很輕，並且下意識地看向阿K，這才發現阿K不知何時已經歪著頭在打盹了。這讓她不由鬆了口氣，講話也沒有太多顧忌。“我公公的事我隻聽丈夫提起過一次，他不願意再講，我也不想再聽那些胡話。”
    “為什麼這麼說？”鄭星耀追問。
    “因為嚇人。”蘇娜心有餘悸地告訴他，“我丈夫告訴我公公之所以會精神出問題，是因為他中邪了，說他總是看到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難道是指……”
    “你能相信嗎，我公公發瘋之前總說看到了鬼。”蘇娜搶先肯定了鄭星耀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揣測，“大約在他發瘋前一個月，他開始三更半夜會獨自在房間裏遊蕩，有時候我丈夫被吵醒就問他怎麼了他從來不回話。而且就算是睡著的時候，他也會突然鬼吼鬼叫地驚醒。據我丈夫回憶，我公公那段時間臉色灰敗，眼下總是掛著黑眼圈，看人的眼神都是發直的，讓人簡直不敢直視他。之後沒多久，他就開始整天神經兮兮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還會自言自語。我公公脾氣古怪，沒朋友和家裏的親戚也不聯係，我丈夫當時還在上高中，找不著可以幫他的人，每天回家都隻能戰戰兢兢的，就這樣擔驚受怕了好些日子，結果我公公終於還是爆發了。”
    這時，小傑似乎被她的說話聲驚擾，在酣睡中發出很輕的囈語，皺起了眉頭。
    她連忙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兒子，確認他沒有醒來的跡象才繼續，“有天晚上，我丈夫剛睡下就聽到從我公公房間的方向傳出尖銳刺耳的抓撓聲，起來後又聽到撞擊門板的響動。他急忙跑到我公公的房門前，詢問出了什麼事。我公公沒回話，隻是一味地咆哮，那聲音沙啞沉默，根本不像是他自己的。我丈夫怕出事，於是便衝了進去，就看到我公公整個人匍匐在地上，喘著粗氣。我丈夫想上前查看他的情況，他卻突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當他緩緩抬頭看向我丈夫的時候，臉色像抹了香灰似的，表情十分猙獰。我丈夫說最可怕的是，他在我公公的一雙眼睛裏看見了四個瞳孔，每隻眼裏都有一個金色和一個灰黑色的，就在它們兩兩交疊的時候，我公公突然就撲向了我丈夫。”
    蘇娜透露的內情讓身邊聆聽的鄭星耀和前頭裝睡的阿K俱是一震，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慘死的外賣員在醫院發狂時的情節。
    而蘇娜並沒留意到鄭星耀神情有變，仍舊自顧自地說著，“還好我丈夫及時閃開了，但我公公又對他開始穿追猛打，他隻有拚命掙逃，最後他逃到了走廊裏又反鎖住房門。而我公公被關在裏頭痛苦的嘶吼，不停衝撞，直到保安和警察一起趕來動用了武力才將他製服。我公公被押走的時候，還回了一次頭……我丈夫說，就是那一回頭讓他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整夜、整夜地做噩夢。他說自己最後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我公公的臉，而是個麵色慘敗、翻著白眼、滿口虎齒的怪物。”
    聽到這裏，鄭星耀已經從震驚轉為恐懼，他比誰都理解上官登科後來為什麼會不停夢到那個怪物，因為它就是噩夢本身。而且不久前，他和林楊就曾親身經曆過……
    “你怎麼不說話？也覺得不可思議是不是？其實我不太相信他說的話，我覺得他是怕我嫌棄他家有精神病史才會故意推到怪力亂神上的。但是這故事編的也著實瘮人，讓我對我那個公公的事也很忌憚。”蘇娜顯然誤會了鄭星耀的沉默。
    “那後來上官先生的父親怎麼樣了？為什麼剛剛會說是他”最後”看到的。”鄭星耀醒過神來，決定還是先把事情都問清楚。
    “我公公已經死了。”蘇娜目光一沉，“就在住進精神病院裏接受治聞後不久，聽說他是在早操的時候突然衝出隊伍撞牆自殺的。”
    “又是自殺……”鄭星耀小聲嘀咕，感覺上官登科父親的事和前不久在新聞裏報導的吳師傅的事大體上意外的相似，會不會也太湊巧了點？
    “啊？”蘇娜沒聽見他的話。
    “沒什麼。我隻是覺得挺唏噓的。”鄭星耀隨口道。
    “我當時也是覺得他父母雙亡，高中時就一個人生活挺不容易的，所以還是接受了他的追求……沒想到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等蘇娜驚覺自己失言的時候已經為時以晚，怨尤是埋藏在心裏的種子，隨著她和上官登科的矛盾升級而萌芽生長，已經根深蒂固成為她體內的一部分，無需緣由便會觸發。
    她趕緊向鄭星耀斜覷過去，仔細觀察著他有沒有注意到她的抱怨。
    鄭星耀自然知道她在糾結什麼，體恤地不作任何反映。
    話題到這裏應該也差不多可以結束了，阿K在副駕上“轉醒”，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問，“哎呀，一不小心就睡著了，怎麼還沒到嗎？”
    戲精！鄭星耀光是腹誹，並沒有搭理他。還是一直津津有味地旁聽著故事的古師傅回了話，“就快到了。”
    林楊坐在客廳裏怔怔出神。
    匆忙回家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心裏的千頭萬緒就算他已是苦思冥想也隻能理清少許。
    時隔半月再度白日發夢，先撇開那天在天台上看到的森森女鬼。同樣的幻境重複出現，
    這種詭異中還透著古怪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兩回。如果硬要分析，所謂的重複，確實尚有關聯。
    首先，小傑和剛才見到的少年都屬於幻象中的本體，不過出現在他幻覺中的樣子和他們的原貌是有所異變的。
    再者，第一次的幻象他是在未見本尊的情況下看到的，而第二次他卻是在他們本人身上看到的。一樣是發夢，但這細微的區別又代表什麼呢？
    最後還有一點，為什麼每次看到那個少年的古裝幻象都會牽扯到孟晴？分別是在他和孟晴初見以及少年來找孟晴的時間點。這隻是巧合還是另有深意呢？
    “亂啊！”林楊心煩意亂地抓亂了自己的頭發，很是頭痛。
    他本是自言自語，沒想到客廳裏卻響起了本不該出現的一聲謾罵，“笨蛋！”
    林楊猝不及防地被嚇到，驚異地環顧四周，生怕自己又看到什麼恐怖的景象。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正疑惑時，他沒穿拖鞋的腳趾驀地感到一絲搔癢，他猛地低頭去看，被一團毛茸茸的黑影驚得跳到了沙發上。
    “吱！”
    熟悉的叫聲讓他鼓起勇氣定睛一看，原來是大黑老鼠正立在沙發下仰頭用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
    “剛剛……是你在罵我？”這場景似曾相識，同樣的話，他好像之前也問過一次。
    隻不過這回老鼠卻煞有其事地一點頭。
    “！”林楊腦中閃過一道驚雷，根本分不清此刻自己身在現實還是夢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