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室內緩緩流動的暖氣，因為楊懷芳的一番話而變得冷凝，張筱雲在信與不信之間徘徊猶豫。要選擇接受楊懷芳的說法，必須要顛覆他長久以來的某些信仰，可是似乎也隻有接受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可能，才得以讓很多已經走進死胡同的問題找到突破的方向。
    “你一定要相信我。”短短幾分鍾裏，楊懷芳已經是第三次這麼說了。就算是病急亂投醫也她，張筱雲的確是她在絕望無助之際想要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對方的沉默很可能是因為質疑和抗拒，她害怕因此被拒絕。
    “在我做出結論之前，需要你把前因後果都講清楚。如果你也願意再多講一些的話，我會斷續聽下去。”張筱雲終於開口道。
    他的態度讓楊懷芳稍稍鬆了口氣，她竭力想控製情緒說話，但聲音裏仍聽得出顫栗。“素清失蹤後，我去了她的出租屋，找到了她的日記和一些別的東西，在交給警方前我拍了照片。她的日記裏記錄的內容大多數都是自己和戀人的事情，就像我說過的，她和我一樣沒有什麼朋友。從她的日記裏可以看得出她在情感上很依賴她的男友，大多都是些甜蜜的內容。直到近期的幾篇，她筆下的文字變得憂傷了起來，患得患失的。她懷疑自己的男友是個花花公子，專門欺騙感情。那人似乎同時和好幾個女性在交往，其中甚至還有女高中生。”
    “這是條線索，警方沒有追蹤嗎？”張筱雲困惑地打斷她。
    “當然有，我繼母幾乎每天都在追問素清的調查進展，可是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找到那個人。”楊懷芳失望地說。
    “怎麼會？”張筱雲聽得出有關楊素清那個男友的事情並不簡單。
    “都怪我。他們怨我是應該的。”楊懷芳的眉心旋即皺起哀愁的痕跡，歎道，“我繼母一直要求素清以學業為重，大學期間不能談戀愛，所以她有男朋友的事並沒有告訴他們。她又沒有朋友，和同學的關係也疏遠，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到頭來會隻有我知道。但是我……你知道……我和她因為這件事來往的也少了……我甚至沒見過她的男友，對那人一無所知。他們沒說錯，我也應該對她的失蹤負責的。”她說著，終於控製不住情緒掩麵抽泣起來。
    張筱雲深知在有些無法改變的事實麵前任何安慰都是無用的，他隻能給她時間慢慢平複。
    又過了半晌，楊懷芳放下雙手，頂著紅腫的眼睛往下說，“他們找不到有關那個人的信息，我妹妹和他交往的這段時間裏甚至連一張合照都沒有，實在是不可思議。她的日記裏沒寫對方的名字，手機裏也沒有任何信息往來。通訊錄裏隻有一個昵稱是”最愛”的電話號碼，可是打過去也一直是關機的。警方透過電信去查，發現那是個黑號，沒有做身份登記。也許他們還沒有放棄通過其他手段尋找，但也明白告訴我們找到那個人所需的時間是未知的。”
    “那你搬進公寓也是因為妹妹的事嗎？”張筱雲抓住時機問。
    “嗯。”談話似乎進入了讓楊懷芳最難以直麵的階段，她低頭絞著手指，遲疑道，“西霞公寓，這是素清唯一向我提起的地方，隻是我記不清他們是在這裏相識，還是對方就住在這裏。也許正是因為信息不全，在我告訴警察之後，他們也還沒有查到這裏。可我確實等不及了，我壓力真的很大，不單是因為家裏人都在怨我，我也確實很想念她、很擔心她。但我沒有想到會是以那樣的方式再見到她……”
    “你還好吧？”張筱雲聽她越說越混亂，有意想讓她靜下來再緩一緩。
    楊懷芳卻擺手拒絕了，她甚至顯得有些激動，“我在網上搜到了西霞公寓的招租信息，立即就聯係物業租下這裏。我搬的很急，我聽言先生說你也是如此。也許，你也碰到了奇怪的事情……”
    “我們不用談論與你妹妹的事無關的話題。”張筱雲立馬指出，心中又掠過不快。那位賣保險的“言先生”有點過分關注別人的隱私了，竟然還私自議論，他覺得或許有必要找對方談一談。
    “好的。”楊懷芳很擔心引起張筱雲的反感，趕緊止住話頭。
    “所以，你搬進公寓以後到底碰到了什麼事情？”張筱雲又開始對她進行引導。
    楊懷芳經過剛才的插曲，情緒反倒平複了一些，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心口回憶道，“我剛搬進來的頭一天就做了個夢。在夢中我一直在奔跑，身後有別人的腳步聲，我不停地逃，終於忍不住想知道到底自己是在被什麼人追趕。我邊跑邊回頭，看到的竟然是臉色蒼白的妹妹。她似乎想和我說話，可是還沒開口就開始七孔流血，血染了她滿臉、滿身，我便從夢裏驚醒了。現在想想，那個夢就是在預示接下來我將遭遇的事情。”她停頓下來，表情變得很痛苦，心跳在她掌下逐漸加速，恐懼從未離去。
    “第二天我因為精神不濟早早就入睡了，但睡得極不安穩。我是被一陣奇怪的響動驚醒的，”啪嗒、啪嗒”的，從房間飄窗的方向傳來，像是有什麼拍在玻璃上。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毫無防備之下就看到我的窗戶上趴著一個人，她像壁虎一樣攀附在玻璃上，臉朝著我，表情木然、又目無神。我嚇得跳坐起來，就算看清那張慘白的麵孔是自己妹妹的，也無法抑製住恐懼。我太害怕了，所以不敢靠近她，而她隻是麵無表情地對著我，像是向我無聲地控訴著什麼。之後，她每晚都會出現，我不看她，她便會拍打窗戶的玻璃，我看向她，她還是一臉麻木不忍、死氣沉沉地看著我……素清肯定已經死了，而她的冤魂就在這棟公寓裏，如影相隨。她一定在怪我，怪我後來對她不聞不問，讓她一步步走向了死亡的圈套。那個人，肯定是那個該死的感情騙子傷害了她。張先生，你能不能幫幫我。”楊懷芳在講述的過程中，時而垂淚時而抽泣，確實是飽受精神折磨的樣子。
    張筱雲雖然還有點將信將疑，但也不忍心就此拒人於千裏之外，隻是就事論事地提醒她，“你既然已經報警了，警方肯定不會對你妹妹的事置之不理的，我能做也許的並不比他們多。所以……”
    “我知道。但你也住在西霞公寓裏，而且你真的如我所願肯相信我說的這些話。這些事，我如果跟別的警察說，不一定會像你這樣理解。我求求你，我必須查清我妹妹的事，否則我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得到解脫的。”還不等張筱雲把話說完楊懷芳就急切地打斷了他，“我也不是想為難你，我隻求你能幫我試著一起查到這座公寓和素清的那個男友到底有什麼關係就好，行不行？”
    張筱雲無法，話說到這份上也沒必要再不近人情，便答應了，“我試試看吧。”他轉念又想，除了西霞公寓的吊詭傳說竟然又多了樁靈異事件，如果楊懷芳不是產生了幻覺，如果真有超自然的現象存在，那麼他師傅的失蹤很可能也另有蹊蹺，這一切又有沒有可能存在著某種關聯呢？
    “謝謝你，張警官。”楊懷芳紅著眼睛感動地道謝。
    “你叫我小張就好。”張筱雲回過神來說，“我可以幫你，但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楊懷芳一口答應，“什麼事你盡管問。”
    “你為何會認為我會相信公寓裏有你妹妹的冤魂這件事呢？”張筱雲探問道。
    “我昨晚碰到言先生，他見我神色不定就關心了兩句。我當時沒敢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是他主動對我說，”公寓裏前不久有刑警匆忙入住，就在你的隔壁，他好像正在進行什麼秘密調查。你若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困難，不妨找他幫忙試試，說不定你們能說的上話。””以楊懷芳現下的處境，對張筱雲自然是完全信任甚至是依賴，所以知無不言，“我本來對他的提議也有點猶豫，但是昨晚素清又如期而至，我實在是需要……需要……”
    需要一根救命稻草。她說不出口，張筱雲卻能意會。麵前的女人太絕望也太無助了，愧疚、憂慮和恐懼將她壓得喘不過氣，她需要救助，也需要傾訴。所以才會來不及細想就貿然地找上了門。張筱雲雖然對自己正在調查的事尚且毫無眉目，卻並不介意向這個瀕臨崩潰的女人伸出援手。
    真正讓他感到介懷的反倒是言瑞，這個人的舉動實在可疑，就算並非蓄意，也很可惡！
    電梯在14樓停下，門還沒完全打開，小傑就掙開鄭星耀一溜煙跑了出去。
    來不及喊住他的鄭星耀哭笑不得，很自然地就想起前兩天阿K提過的想幫張筱雲打聽的事，也不知道有結果了沒有，他等會兒上去應該問問。
    沒有小傑在場，他突然意識到身旁的林楊從進電梯後就沒再開過口。
    當他看向對方的時候，發現林楊也正在注視著自己。如果不是林楊很快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簡直要忍不住遐想他們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了。
    “你有話要說？”剛才一閃而過的念頭實在有點自作多情，鄭星耀對自己生起了悶氣，以至於沒控製好自己說話的口氣，顯得有些生硬。
    “……我隻是有點擔心小傑。”林楊對自己卷土重來的幻覺會有所隱瞞還是因為既不想讓鄭星耀再為自己操心也不想他為此又受牽連，隻能選擇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我又何嚐不是，可惜家事最難管，我們能做的也隻有平時多幫忙看著點小傑。”鄭星耀對林楊表現出的善意頗為動容，徑直表示誠然，所以並沒有多想。
    “他前幾天好像跟上官太太出去住了一晚嘛，回來後有什麼不一樣嗎？”林楊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隱晦地向對方打聽。
    “也沒什麼，隻是更難管了吧，老看他在公寓裏遊蕩，這也難免。”鄭星耀想了想說。
    “是呀。”林楊心不在焉地應和，還在努力讓自己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