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擺紙張的桌子不夠，還是找轉生書院借的。幾張畫桌整整齊齊擺成一排，明庭一手拿筆，一手端硯，深吸了一口氣。
    俯身從邊緣處畫起。《姑蘇繁華圖》，全長十二米多，畫麵“自靈岩山起，由木瀆鎮東行，過橫山，渡石湖，曆上方山，介獅和兩山之間，入姑蘇郡城，自葑、盤、胥三門出閶門外，轉山塘橋，至虎丘山止”。
    畫卷以長卷形式和散點透視技法，描繪了當時蘇州“商賈輻輳，百貨駢闐”的市井風情。由當時擅長人物、花鳥草蟲的蘇州籍宮廷畫家徐揚用了24年時間完成。
    畫作形象地反映了蘇州風景秀麗、物產富饒、百業興旺、人文薈萃的繁盛景象。所以，它還是彩色！
    幸好明庭博覽群書，看過《蘇州府城圖》、《蘇州府九邑全圖》、《姑蘇城圖》等地圖，對畫卷那部分的地形了然於心。
    明庭自小記性就極好，用心記過的東西輕易不能遺忘。奈何《姑蘇繁華圖》實在龐大，明庭手都開始發酸，畫卷粗獷的輪廓也不過完成了十分之三。
    明庭停下手，揉了揉手腕，隻覺得看久了白色的宣紙眼睛都疼了。宮慶、龍允等人跟在明庭身後填充細節，尚元正拿了極細的狼毫筆準備劃船，武永亮幾個連畫都沒有記全的人也沒有閑著，跟在後麵填色總會吧。
    “吃點東西再畫。”席濤拿了一個饅頭放在明庭麵前。自書院大比開始，他們就不能再離開金羽書院。
    金羽書院為此清空了最大的清暉園作為比賽場地。清暉園裏麵廚房、淨房、臥房應有盡有，足以保證參加大比的學子十幾天的生活保障。
    明庭點點頭，接過饅頭，去廚房要了一碗熱湯，混著饅頭算是吃了午食。他站了一上午，手腳冰冷，脖頸也酸痛。他幹脆席地而坐，看著書院的其他人動作。
    畫卷太長，把畫記全乎的也隻有明庭一人，所以他們幹脆就沒有把畫卷分開。這畫卷本就是整體，一旦分開，一人出點錯，合起來產生的誤差極大，到時候畫作不倫不類變成的笑話就大了。
    “武兄當真是給我們找了個好活計……”席濤也坐在明庭身邊，他四月的府試連考了三場他都沒有覺得神智這麼緊繃過。
    “也幸好是臨摹……”明庭也歎了一口氣，他後背隱隱出了薄汗。
    十月正午的太陽曬的還是有些熱，緩過神後，他們就把畫桌椅到了樹下，本來那樹下是千山書院待著的，他們看修文書院沒有找到陰涼之處，想到修文書院實在太苦逼，就把位置讓了出來。
    修文書院幫不上什麼忙的，以武永亮為首，浩浩蕩蕩地把畫作、宣紙、顏料都移了一個位置。
    歇了一會兒，伸展了一下身體。明庭又投入到畫作中，他想在天黑之前把最粗的那一輪過完，明天再增加細節。
    “大人，這邊請。”一眾評委陪著縣令雲睿來視察。大比開始時天還未亮，雲睿就到了金羽書院開場致辭，講完話就回了衙門處理公務，公務處理完畢他才有來到書院四處走動，觀摩中學子表現。
    大比涉及到國子監名額，十分重要，他需要先行觀察學子品行。到時到了京城，學子代表的可是江徐府的顏麵。江徐府最高行政長官就是他的大舅子，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輕易不能馬虎。
    他兒子雲文博也在此時大比中，第一站他自然要去觀看增加兒子的表現。
    金羽書院抽中的是沈銓大家的《百鳥朝鳳》。《百鳥朝鳳》全場近十米，是沈銓大家用他擅長的工筆、寫意，兼工帶寫，勾勒填彩等十八般武藝，才完成這幅把各種技法運用得爐火純青的礦石奇作。
    《百鳥朝鳳》共繪鳳凰、孔雀、鷹、錦雞、大雁、喜鵲等273隻；所繪植物花卉樹木也幾乎囊括了國人所喜愛的種類，如荷花、梅花、牡丹、鬆柏、桂樹、梧桐等近百種。
    一句話，不簡單！
    不過，雲睿藏有《百鳥朝鳳》的臨摹本，父子倆閑來無事吟詩作畫時常將那卷臨摹本拿出來欣賞。所以，雲文博雖然沒有見過《百鳥朝鳳》的真跡，但那卷臨摹本都細細觀摩過，兩天時間雖緊，完成度七八成不在話下。
    雲睿走了幾處，一一看過，都麵帶微笑鼓勵，並沒有點評什麼。突然他想起了什麼：“我記得有一家書院抽中了《姑蘇繁華圖》，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評委之一低頭失笑，咳了一聲，上前領路。
    雲睿也是邊走邊笑，他就是故意的，想去看看熱鬧。他當年也是參加過書院大比的，但他的運氣平平，沒有抽到哪等曠世佳作，都是難度一般。當然他在大比中的成績也是一般。
    雲睿到的時候，明庭正在作畫。
    明庭正畫著，額上布滿了汗水，汗水擦了又冒，擦了又冒，明明是初秋，他的身後幾乎濕透了。見光線被人擋住，明庭抽空用衣袖抹了一把汗，不悅地抬頭看向來人。
    雲睿並沒有注意到明庭的不悅，他的目光被畫作吸引了。在沒有到的時候，他還以為會看見一副驚慌失措的場麵，到達之後，看著眼前在樹下一派盡然有序的樣子，十分驚訝。走近一看，驚奇地發現畫作完成的那一小部分，已經有了《姑蘇繁華圖》的雛形。
    他不傻，轉念就想到了肯定有人細細看過這《姑蘇繁華圖》，不然他們不會有這麼快的反應安排。雲睿眼睛毒辣，一眼就看見畫作最前麵的那個提前了其他學子一大步的人，那個才是這臨摹《姑蘇繁華圖》隊伍中的靈魂人物！
    雲睿看完明庭畫筆下的輪廓，抬頭正好想大大誇獎一番。
    對上明庭十分清亮有神的眼睛，愣住了。
    一時間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十多年前，那時候他在京城求學，和蔚東也就是他夫人蔚靈的親兄長成了朋友。當時他以一個窮小子的身份，跟著蔚東參加朔王如今的元朔帝舉行的一場文會。在那場文會中，在朔王府的一處院子裏，他有幸與一個貌似謫仙的人物單獨談論過一個問題。
    之後，他就回了大廳。那人一出來便收到眾人歡迎，一派眾星拱月之景。
    文會散後，他向蔚東詢問，那男子是何人。
    蔚東那時候眼中的向往，他到現在還記得，隻聽蔚東道：那是我們北安最優秀的皇子，元王。
    可惜的是，十多年前，元王不知為何因鬱成疾，不到一個月便與世長辭。
    當年的那場談話雲睿也藏在了心裏。他在京城過了五年，之後他長子文博出世，於是他才離開京城，到州陽縣任職。
    在京城的那五年，他還遠遠看過元王幾麵，像那夜文會一樣兩人席地而坐的場景再也沒有遇見過。
    但十多年沒見，不意味著他就忘記了元王的樣子。
    可以說，隻要有人見過元王一麵，就永遠不會忘記那人堪稱絕世的風姿。
    時隔多年，再一次看見元王，足以讓雲睿熱淚盈眶。
    雲睿向著明庭深深一跪，語氣哽咽道：“下官州陽縣雲睿見過元王殿下。”
    明庭：“？？？”
    在場的眾人：“？？？”
    雲睿一身官服，在場的學子哪一個不認識？
    *
    天黑透了，明庭換下濕得幾乎可以擰出水來的衣物，和修文書院的學子坐在了一起。
    他們為了防止夜晚下露水，早就把畫作搬回了內室，此時，眾人圍桌而坐。
    幾乎所有參賽的學子都在談論今天下午的那件事。
    “明庭，雲大人為何要說那樣的話？”明庭無疑是眾人談論的中心。
    “除卻縣試、府試，這次我第一次來州陽縣，今天更是第一次看過雲大人。明庭也不知為何。”畢竟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明庭才是所有人中最疑惑的那個。
    “我是那裏人，你們幾位還不知道嗎？”修文書院和明庭一同從棗安鎮出發，明庭在修文書院已經念書已經念了十年了，修文書院的學子也是跟在明庭一起長大的。
    十年間，足以讓他們了解明庭。
    “興許我與那元王殿下有幾分相似吧。”明庭摸了摸自己的臉，“莫不是我長了個大眾臉？”
    武永亮湊了過來：“那我也想要這麼一張大眾臉！”
    “行了，你別說話了。現在你一在我麵前晃，我就想打你。”尚元正把武永亮從明庭身邊擠了出去。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嘛。我這手可是在鎮外的南華寺開的光，大不了回去的時候，我讓我娘以後不給南華寺香火錢就是了……”武永亮也十分委屈，為了大比有個好名次，他才特地去南華寺開的光。
    “行了，明庭早點睡吧。”宮慶走過來拍了拍明庭肩膀，“早些睡吧，我們的圖還沒有完成呢。”
    明庭也放下心中的疑惑，揉了把臉，睡在龍允幾人早就鋪好的地鋪上，幾乎是他躺上去的下一刻，就睡著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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