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除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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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穿著喜服自縊了!大凶,大凶啊!”
園裏的飛鳥被驚飛,振翅而過的聲響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
那道被院牆隔開的小院子他隻在門口遠遠的看過,那是郡主獨居的小院兒。沒想到有一天,他逆著人群第一次進她的閨房卻是此時此景。蝴蝶不再翩翩飛舞,垂下了她美麗的翅膀。她的臉依然溫潤白淨,卻沒了以往的血色,隻有刺目的紅唇躍然於上。
“啊————”
韓淩在那天就已經死了。
他聽別人嘴裏說到過蘇渙的名字,才想起郡主嘴裏那個蘇公子原來一直都是跟著他們一起聽學的蘇家公子。他們那日的相遇與特別照顧,隻是因為郡主的愛屋及烏。可他熟悉蘇公子,那是個清心寡欲一心修道之人,年紀尚淺卻已然老成內斂,與他人接觸都刻意保持距離。師傅說他年紀尚輕,卻靈根頗深,將來必是道有所成之人。
這樣的人怎麼會被凡世情愛所困,郡主怎麼就把一片真心錯付了……
自出事起,他夜夜守在靈堂外與超度的道人們一起誦讀超度的經文。世子妃也因為她這個弟弟被王妃怪罪,日日的跪在靈堂裏燒著紙錢。齊王痛喪愛女,傷心欲絕,尋來名貴的藥材堆放在棺木內,以求女兒屍身不腐。白日裏看到自己愛女躺在冰冷的棺材裏,那些道士唱經引的齊王更是煩躁,將人連帶法器一遭趕了出去。
韓淩送他們出去,曾經的師兄弟們見到他傷心欲絕的表情,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勸誡他回山上繼續修行。並告誡他,法事進行時,香爐裏的香總是攔腰截斷,乃大凶之兆。郡主怨氣深重,必然回魂。
韓淩回望著齊王府,下定決心陪著她,恭敬的作揖送師兄們離開。
師兄們無奈的搖頭。
結果……
韓淩自身修為不行,還是死在了郡主的利爪之下。可他不恨,也不怨,他就是心疼。她是齊王郡主,本應該幸福快樂一生的。卻偏偏錯付了真心
他親眼見她死過一回了,難不成還要再見一次?
烏雲如翻騰的浪花一般滾動著,偶爾有藍色的電光穿梭,風起雲湧間籌措著巨大的能量。
淡藍色閃爍的天光將捆綁的梁姝苒照的更為可怖。巨大的雷聲從空中傳來,似乎這雷聲刺激到了她,她開始掙紮想要脫離伏魔陣的束縛,哀嚎聲不似她口中發出來的一般粗啞力竭。
“蘇渙……蘇渙!!”
韓淩也被驚到了,看著梁姝苒在束縛中掙紮,似乎很快便會脫離出來。
蘇渙一手掐訣,維持著伏魔陣的威力,一邊對韓淩道:“你也看到了!她心魔如此,根本無法渡化!你……你到我身邊來,我來試著幫你擋這天雷!”
“蘇公子……”
維持法陣需要消耗巨大的靈力,小黑渡來的靈力先是幫自己除了心魔,又來維持布陣,已經有些力不從心。偏偏跑出來一個韓青玄打亂了安排。蘇渙的腿有些微顫,便邁開了步子讓自己站的更穩一些。他等著韓青玄過來,以自己地仙之體頂這天雷,雖有危險但也不至於魂飛魄散。
“天雷要來了!快!”
“蘇渙!”梁姝苒一聲尖銳的嘶喊,一隻手竟然掙脫了附魔法咒,直直的穿過了韓淩半透明的身體。
“唔……”如果是普通人或者是普通的兵器,根本無法傷害已經是鬼魂的他。可這是一隻纏滿了怨氣的手,穿過、抽回,會生生剖離魂與魄,無異於是殺了他第二次。
“郡……”
“蘇渙,我要殺了你……我要拉著你陪葬!啊!!!”
韓淩的眼睛大睜著,看著眼前被怨氣裹挾,已經看不到麵容的郡主,那個他曾經深愛著小心藏在心底的郡主。
郡主成厲鬼出現在世子妃麵前時,韓淩的背後握著一把加了法咒的匕首。那是下山前師傅贈與他的,可以護身,可以斬妖除魔。看到世子妃慘死在自己麵前,他握著匕首遲遲沒有邁進靈堂。如果他之前專心向道,修為達到同輩師兄弟的水平,他是可以做到簡單的除怨。
可當郡主雙手鮮血淋淋的望向他時的目光,看不出來自厲鬼被怨恨纏身的戾氣,反而如生前一般,倒映著搖曳的燭火。那似乎是一雙含著淚水的眼睛,好像在懊悔自己剛才犯下的錯。他握著匕首的手鬆了勁兒,隻是一瞬間,郡主的手穿過了自己的胸膛。倒下的時候,他沒有怨,隻是想,當個鬼守在她身邊,也挺好的。
一切的一切,終究都是錯付了。
淩厲的電光劈空而下,如一支銀色的箭直中目標。
“啊!!!!”
閃電接二連三準確無誤的打過來,在空中炸開一團花火。蘇渙眯著眼,能看到電光裏韓淩抱著梁姝苒,任憑閃電穿刺而過。蘇渙一愣,忍不住的大喊道:“青玄!你……你怎麼這麼傻!”
韓淩抱著梁姝苒,麵露微笑。他感覺不到天雷銷毀魂魄時的痛楚,他貼在梁姝苒耳邊,嘴唇動了動,終是化成一抹白色的星光,消失不見了。
當愛而不得覺得世間一片灰暗時,暮然回首,真正愛你的人一直在身後敞開著懷抱等著你。世間並不是隻有眼前的灰暗,轉過身,又是一片新的眼前。
“啊————”
最後一道天雷落下,光柱束縛下的人形“嘭”的化成無數紅色的蝴蝶,扇動著羽翼翩翩飛舞。可沒有花叢,也沒有執筆的人。空中的蝴蝶終是變成閃著光亮的沙礫,落下後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綰春軒床頭旁一幅碟戲圖忽然從嶄新變成了暗黃陳舊,有風從破碎的窗棱吹進來。那畫軸的繩子終於因為年代久遠斷開,嘭的一聲掉在了塵土飛揚的地麵,碎成幾片。
原本還看似以往的王府瞬間掛滿了蛛網,枯草鑽出地縫,屋頂的琉璃瓦也沒了光澤,銀安殿也瞬間變成黑暗一片。突然起了風,並伴隨著鬼魂嚎哭的聲響,那是脫離了控製的遊魂們穿堂而過發出來的。它們沒有心智,此刻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一般,有外散的趨勢。這宅子裏加上門外的,起碼有上百隻遊魂,一旦外逃便會衝撞生人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蘇渙剛才把龍骨鈴揣在領口裏,此刻拿出來,鈴鐺邊緣的雕刻仿佛閃過一絲金光。蘇渙並沒在意,搖晃手裏的龍骨鈴。
“鐺——鐺————”
鈴聲不似銅鈴般清脆,卻有一種如立在道觀山門前的吊鍾般的響聲,沉悶又洪亮,可以蕩平一切冤孽邪祟,鎮魂安魄。
風止了,蘇渙終是腿一軟,跪坐在地上。他喘著粗氣,仔細的打量起這個鈴鐺。鈴鐺成米白色,像是骨頭雕刻出來的,小黑說叫龍骨鈴,難不成真是龍骨?隻不過是搖了搖鈴鐺,卻比剛才布陣縛魔來的更累一些,如若真是龍骨,那應該是自己修為不足,搖不動這神器吧。
他把鈴鐺收好,拉開自己右手的衣袖,看著手腕上那條紅線顏色變的淺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變細直到消失。
纏了自己百年的怨,終於解了。
這時,東方的天空好似裂開一般透出了隱隱光亮,原來已經到清晨了。
蘇渙從腰袋裏掏出藥罐,倒出一粒丹藥仰頭服下。盤腿打坐後運轉了一下自身靈力,不到片刻便充沛起來。蘇渙呼出一口氣睜開眼,在手心寫上了一道符,支著身體半跪在地上,輕念一聲法咒,一掌拍在了地麵。
頓時以掌為中心,迅速擴散出一道閃著金光的圓圈,衝出了院牆消失不見。
他站起身,輕點腳尖越過銀安殿跟樂壽堂,找到了躺在假山上的小黑。
“小黑?”小黑臉上有了鱗片,似乎是消耗過度的後遺症。小尖牙都露出個尖尖戳在嘴唇上,要不是有鱗片,更像個什麼小貓小狗的。蘇渙輕呼一口氣,他現在還有其他事要辦,得留著靈力,現在隻能暫時幫他保持住人形。他的手指輕輕點在小黑的額間,沒一會兒小黑就恢複了以往的樣子。蘇渙收了手,一手搭在他頸下一手穿過腿彎,橫抱起他再躍回銀安殿前。將他放置在一旁空地上,脫下自己的大袖衫蓋在了他的身上。
他又去將那六個孩子都抱了回來,一字排開放置在空地上,又從腰袋裏掏出黃紙,咬破手指挨個畫上了符篆,又將符篆拍在每個孩子的額頭上。說來也怪,那符篆仿佛背麵有漿糊一般,黏在上麵掉不下來。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他盤腿坐下,一手掐訣,嘴裏默誦起招魂的法咒。畢竟他們離體的是生魂,與那些死魂多有不同。過了大約一刻鍾,從四麵八方彙聚來幾個閃著熒光的模糊人形。貼在額頭上的符篆突然閃起了紅光,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將這些模糊的人形逐個拉進各自的身體裏。
光亮消失,符篆飄然落下,上麵的字跡也消失不見了。
蘇渙又再次虛耗過度,歪倒在一邊。他看著天空逐漸明亮,似有萬道霞光破空而來。將籠罩在此百年的陰霾逐一擊破,讓清晨第一道曙光,照射在了銀安殿的屋脊上。
蘇渙眨了眨眼,那金色的陽光,竟然讓他想起了小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