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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灰蒙,浮雲蔽月,星光不現。
    夜風吹拂,河畔垂柳沙沙成曲。
    河岸旁的商鋪都已打了烊,燈火全熄,門窗緊鎖。白日裏依街擺設的雜物現下也皆被堆放在了牆腳下,愈發凸顯街道的空蕩寬敞。沿路懸掛的暗紅的燈籠隨風搖擺著,將昏黃的燭光投影在地麵,一處明亮,一處暗淡。
    秉敬晨慢悠悠地走著,逢著積了水的窪地便故意踩踏進去,任憑泥水濺落在鞋麵和褲腿上。
    他腦中所想俱是疆兒,是他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你不棄,此生我便追隨你。
    興許是兩年前平白喝了明旒的一壇酒的緣故,他總感自己難以直拒她。他亦知曉她當時不過一句玩笑,卻仍懷有一絲僥幸。
    刺客與東家,密不可分。若非利箭,不足以致命;若非滿弓,不足以中的。信任和忠誠,缺一不成。
    秉家兒郎重義,一句承諾,便是一世的承諾。不悔,不逆。
    可是,繼承就該是天理嗎,順應就該是常規嗎。倘若本心不願,又該如何?
    秉敬晨走上殊橋的台階,漫不經心望著橋下。悠悠長河,湯湯河水。細波流湧,遇沙卷沙,遇石沉石。
    再想起疆兒,他愈發覺得束手無策了。
    奈何縱使心事滿腹,卻也隻能將它們掩藏於麵皮之下。喜怒哀樂,不露言表。悲歡離合,不動聲色。千人一麵,一麵千人。平和是師父教給他的道理,冷漠亦是師父教給他的道理。
    踏上最後一層台階,秉敬晨轉腳走去了橋欄旁,將胳膊肘搭在橋欄上,靜默看著流淌的河水。
    陣風吹過,他忽感到後頸隱隱發癢,便伸手摸了把。指尖不慎蹭掉了些許硬物,使得那處的皮膚又疼又癢。大抵是被疆兒用指甲抓傷了。那嬰孩的力氣著實不小,抓在他脖子上的兩隻手宛若鉗製住獵物的鷹爪。秉敬晨收回手,兩指擦摩著將血在指腹間抹勻了。
    “父親身為太子府門客數載,一朝辭別。他當真隻是因為在管家莊偶遇母親,一麵傾情?”
    他轉過身,依舊用手臂撐著將背靠在了橋欄上。
    “父親人雖在星羅棋布,心可有一刻離開了太子殿下?”
    “昔孟軻逍遙天地間,往太白鬥酒詩千篇。從來都入世容易出世難。”
    他微搖了搖頭,少年老成笑了。而後將胳膊用力一撐,站直身子,抬腳往對岸橋下走了去。
    這殊橋,橫跨城中河兩岸,乃是長安城裏最長的石橋。相傳為開國初期賢王李清歡遣人所造。但也有人言,是城中的商戶小販們為往來兩岸做生意方便,於是籌錢請人在前朝古橋的原址上修繕而成。然時間頗遠,這些都不足以考據了。
    雖有殊橋相銜接,但長久以來西岸繁盛東岸蕭條,西岸富餘東岸清貧,兩岸其實有天壤之別。
    穿過殊橋,腳下便不再是石板鋪路。但凡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碎石砂礫之屬。又剛淋過雨,路麵愈發不平,坑坑窪窪的。
    走出橋頭約摸十步,便是一家餛飩攤子。不知攤主什麼來曆,竟能常年占據這得天獨厚的位置——南市入口。
    坐落於長安城東南角的“南市”,與東、西兩市大有不同。它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市。白日裏人雅稱其為南市,但到了夜間就喊它做鬼市。鬼市,顧名思義,這裏做著的是見不得光的交易。雖說生意從來都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但買賣在南市更顯自由。不必顧慮官府的例行檢查,亦不必擔憂繳納賦稅,這促使平常市麵上罕見的各類物品在此處大肆流通販賣。當然,凡事都具有兩麵性。不受製於人,便不受人保護。南市絕大多數的貨物,輾轉至此,其行蹤根本無從查起。假使你慧眼不識珠買到了違禁物品,更有甚者在不知情下將贓物收入囊中並帶出了南市,日後倘若被人舉報,一旦官府追究起來,治罪於你,即便是冤情,也無處申訴,平白討得個啞巴吃黃連的下場。故而南市也是居心叵測之人找尋“替死鬼”的首選和最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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