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竟如此待我,竟如此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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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府也有戲班子,每七日在春風樓唱一出兒。
裏麵有個角兒,唱青衣,拿手的是《祭江》裏頭的孫尚香。
這角兒是個頂清秀的男人,名兒起的風月,喚月緋。
我與月緋交了好,日日往這戲園子裏跑,但凡是他的場子,我必要捧一捧。
月緋原不是唱戲,是那勾欄裏一小倌兒,九歲被原先的名角兒陳秋收看中了身段兒,買了來,放在身邊教養,如今十九,算出了師。
陳秋收四十歲,原也唱正旦,年紀大了才退下來。
我曾見過他,丹鳳眼,錐子臉。臉型有些利,不想卻能把青衣唱出個名頭。
四十歲的人,看上去不像四十,倒像三十。一身文人儒雅,見誰都帶三分笑,誰與他說話都覺得舒服。
可月緋卻怕他。
先頭我不知是為何,直到那夜,我遊上房梁,來尋月緋,香閣裏輕喘低泣,重呼輕歎,那味道合著暖香飄上來,從我的鼻侵入我的腦。
我瞧見,那男人把月緋壓在身下放肆,眸若原狼。月緋白花花的,嬌軟軟的,淚朦朦的……
自那後,我來得更頻繁了。
原是來聽那幾句咿呀,之後便不止為咿呀。
我問月緋:
“男人和男人也能,是嗎?”
彼時月緋在描眉,麵前的鏡子是陳秋收買回來的洋鏡,將他的眉眼照得清晰,我透過鏡子看他。
月緋手一重,一邊的眉畫糟了。
他便慌慌張張去擦那眉。
待擦完了,在鏡中與我對視一眼,又躲閃避開:
“你說的什麼話?男人和男人能什麼?”
我上前一步,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抽出他手中的黛筆:
“我不與外人說,你莫怕。古往今來,這等韻事何其多?不單你一個。”
我垂眸細細與他畫眉,他呆滯的盯著麵前白鏡,良久,緩緩閉上了眼。
待那眉畫完,我往鏡中看,多清秀端莊的青衣。
這般看著,竟不像一男子。
我便悟了,為何那陳秋收十年前會選了他傳習一身技藝。
這身皮相,生來便是唱青衣的。
漸漸的,鏡中的我也變了——頭戴金釵,流雲散髻,眸若秋水,一顰一笑,盡態極妍。
我看癡了——是了,我原也是扮過女子的。
可悲!可悲!可笑!可笑!
那鏡中反射出一道青光,我摔了黛筆,跳窗而出。
身後傳來月緋細弱的驚呼。
——
我在梧桐下長坐。驀然,又哭又笑。
原來是這樣!原是這般!
蒼天何其可恨!竟如此待我,竟如此耍我!
竟如此……竟如此……
很久很久,我沒有像今日一般大笑過,也沒有如今日一般痛快的哭過。
直到空氣中暈開濃鬱的佛香,我的眼淚還沒有流盡。
我聽到法海衣料摩擦,山間微風吹過他衣襟的聲音,他在我麵前止住,我抬臉去望他,竟有些模糊,瞧不清他的眼睛和神情,隻聽聞一聲歎息,一雙溫度過重的手抹開我臉上的淚。
“哭甚麼?”
我張口,聲音竟有些嘶啞:
“我不想死。”
他繼續認真抹著我臉上的淚,應道:
“嗯。”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們是兩個極端,我極冷,他極熱。
我期期切切的淚眼望著他:
“法海,我不想死。”
他望我良久,驀然抬手將我攬住,我聽得到他胸膛有力平穩的心跳。
咚,咚,咚……
他的聲音在我耳膜震蕩:
“安心,你不會死。”
出家人不打誑語。
法海不打誑語,他說了的,就是定了的。
“我血孽深重,天罰遲早會來,你護不住我。”
“我能。”
我不再言語,貼在他的胸膛,閉上了眼睛。
明明是想笑,但偏偏又有未流幹的淚被這一閉擠出來,順著我的臉往下慢慢爬,慢慢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