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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往南，到東京，現在叫開封。
    法海在那裏一座小山包上有一茅草屋。
    屋前種著一棵梧桐樹。瞧著也該有四百年了，樹皮幹枯，卻欣欣向榮。
    一屋一樹一床，如此而已。
    “你不住靈山？”
    法海閉目打坐，我便靠在他身邊，他打坐便是一天一夜，我甚覺無趣。
    拉了他頸上的佛珠把玩。
    法海不動如鍾，不曾理我。
    我等了片刻，將手中的佛珠扔開，右手扣上他的脖頸：
    “我與你說話！”
    他眼皮都不曾掀開一下。
    我氣急，收緊了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心髒的跳動漸快，呼吸卻變得輕淺小心。
    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法海終於伸手扣住了我的手，將其拉下來。
    我看他。
    他睜開眼，一雙明眸燦如烈日，我甚至在其中窺見一絲金光。
    他是佛。
    我泄了氣，攤在一旁，頹然閉目。
    “明日起，我為你誦經。”
    “不聽。”
    “由不得你。”
    “為何？”
    為何不殺我？
    為何放縱我？
    為何戲耍我？
    “青魚，三十七條人命，加上許翰文那十世，此血孽難清。”
    “那便不清。”
    “天罰既來，你如何應對？”
    “以我之身。”
    他不語了，我便睜眸看去。
    法海眉宇深鎖，眸光晦暗，雙唇緊繃，似怒似哀。
    我便笑了：
    “你怎這幅神情？”
    他念：
    “青魚。”
    卻沒說下去。
    我又來了興致，坐起身，盯他：
    “你為何不殺我？我是吃人的妖，你該替天行道，殺了我，為何遲遲不動手？”
    法海俯下身，伸手扣住我的脖頸，我仰著頭，看著他，竟也不懼。
    他的麵色便愈發陰沉，我聽到他低沉含怒的聲音：
    “你便求死至此？”
    我按住他的手，又把命門往他手中送：
    “動手，殺了我。”
    風止於此，我凝著他，竟瞧見了令我心驚又膽顫的東西。
    ——法海的瞳孔緊縮，劇烈的顫動著。
    他，不忍殺我。
    他在那時候就已經輸了。
    法海將我甩開，轉身大步走出草屋。
    我躺在地上，瞧著草搭的屋頂愣了片刻，然後癡笑。
    哈，法海，竟不忍殺我。
    ——
    後來，我便聽話了。
    法海為我誦經，我便板直身子，與他誦經。
    法海讓我行善，我便救人性命，解人困頓。
    我日日誦經，日日行善，改頭換麵。
    像從了良的娼妓。
    可娼妓從良本就是個笑話，浸透了脂粉風月，如何過得了柴米油鹽。
    ——
    有一日，我想起來，千年前，我在西湖畔掉了一隻翠色的玉石耳墜。
    那雙墜子是小白與我的，我很是珍惜，便日日戴著。
    不像與那瞎眼老道鬥法時竟掉了去。
    我尋遍了西湖，也找不見，也因此失意良久。
    這事在千年前，我早也不放心上，如今也不是無緣無故想起。
    法海有個乾坤袋，裏麵什麼沒有，隻裝著些衣物。
    一日我興起，想穿一穿僧袍，便故意設障拿了法海的乾坤袋，掏出來幾套僧袍來換，卻不像翻出個繡荷的錦囊。
    那錦囊很舊，絲線都已被摩擦發白，可他竟還用著。
    隻看那繡紋隻覺得熟悉，想起我做人的那幾年，還曾學過刺繡，也曾縫過荷包，先頭縫的不好，一惱便全丟了去。
    那繡紋竟像極了我的手筆。
    打開袋子，裏麵放著的，是我那丟了幾千年的玉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