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離開了西湖。
    不是自願，是被迫的。
    在一天清晨朦朧的霧中，我嗅到了纏綿在水霧中稀釋的佛香。
    我便開始了逃亡。
    一路向北，集齊吞吃了三十七顆處子之心。
    有必要說的是，心髒真的很難吃。
    那腥熱的，蠕動的，粘稠的……讓人作嘔。
    每每吃下一顆，我便要咳上，嘔上很久，有次，竟嘔出了些淚來。
    好在，我的鱗片愈發青綠。
    ——
    可那佛香還是纏繞了我。
    彼時我正在北平的梨園，聽一名角兒唱戲。
    戲院裏咿咿呀呀，咚咚鏘鏘。空氣中散著脂粉味兒，瓜果味兒，人味兒，我便沒有嗅出那藏在煩亂嘈雜中的佛香來。
    我記得那一出唱的的是《金缽記》中出了名的一折《斷橋》。
    他唱：
    “素貞我本不是凡間女，
    妻原是峨眉山一蛇仙。
    都隻為思凡把山下，
    與青兒來到西湖邊。
    風雨途中識郎麵，
    我愛你神情惓惓，風度翩翩。
    我愛你常把娘親念，
    我愛你自食其力不受人憐。
    紅樓交頸春無限，
    怎知良緣是孽緣……
    ……”
    不對，他唱不對！
    全不對！
    我眼泛青光，淚流滿麵。
    人覺得我奇怪，分明是個和滿的結局，在座卻隻我一人濕了滿襟的淚。
    他們看我！
    他們覺得我不對！
    那就殺了吧！殺了他們！殺了這些人！
    濃青的妖力在我體內肆虐，將我籠罩，我臉上的皮膚破開，長出刺棱的青鱗來，那青甚至蒙了我的眼。
    我聽到有人在尖叫，在驚呼，在哭喊。
    他們打翻了桌椅茶壺，拋棄家眷友人，像狗一樣爬著，跑著，四竄著。
    人類嗬。
    如許宣一般虛偽，薄情，懦弱的人類！
    我衝天的殺意，被金光撞散。
    他一席白色僧袍，穩步走來，束手合於胸腔，雙眸微閉，低念一聲佛號，於我卻如雷霆貫耳。
    霎時間，我靈台清明，而後便是抽筋扭骨之痛。
    最後竟不能站直，匍匐於地，缺水一般急促的喘息。
    戲院的人散盡，我看到他踩著纖塵不染的布鞋，一步一步的走向我，在我麵前停住。
    他定是在嘲我，嘲我不自量力。
    他定是懷著悲憫，無情的可憐我。
    法海！法海！
    我恨極，拚了命咬牙從地上站起，剛站定，便又軟跪在地上。
    “啊！！”
    我尖嘯，懷著刻骨的恨，無力的憤，不甘的怒，卻不知為什麼覺得悲。
    法海聽著我叫，待我的音消散，他發出一聲悠長的歎。
    那灼熱的大掌撫上我的頭，一下一下的溫柔撫摸。
    竟撫平了我些許的躁氣，讓我靈台有些許清明。
    他說：
    “青魚，你怎生愚笨至此！”
    他怒：
    “你怎麼敢？！”
    他歎：
    “罷了，罷了……”
    他勸：
    “跟我走，好不好。”
    我有一時的怔愣，三十七條無辜的生命。我本以為我必死無疑。
    我垂著頭，有些疲憊。
    我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