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滿地落花紅帶雨】 玉娉婷 傷高懷遠幾時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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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戰爭進入膠著狀態,柬軍開始撒網似的在翼國境內全麵鋪開。軺國君王給肖彥飛騎傳信,他已整編十萬精幹隊伍,由他親自統帥,北渡大河從北向西作為策應,隨後秘密抵達柬國防守最薄弱的側背。肖彥大喜,決定暫時放棄京城,兵分三路向東南、西南逐漸滲透。
大軍驅動兩個時辰後,京城離肖彥的視野愈來愈遠。肖彥再次回頭,極目望去,碩大的孤城矗立在夏日殘陽之下,城頭旗甲鮮明,天際一道血紅將城牆染映得尤為壯麗。想起穿針城頭上飄渺的身影,一絲痛意驟然滲透了身心。
他心思敏捷,已經猜出了其中的奧妙,皺眉罵道:“夜氏父子,定是拿針兒吸引我的注意力,自己早先去別處排兵布陣,攻我翼國軟肋,我也絕不上當!隻是如此離開,苦了針兒了。”
旁邊騎馬的阮將軍猜到了他的心思:“王爺,我們故意叫陣三次,怎不見夜毅老俅脲錟錇睹媯悄錟鏌言饈蓯裁床徊猓俊?肖彥咬牙,沉聲道:“年內收複疆土,不滅了夜氏父子,誓不為人!”馬鞭一劈下令,“加快速度!”
軍隊戰車轔轔隆隆向遠方開進。
夏日的驕陽紅似火,滿園樹蔭遮馹,紫色的、紅色的花朵一團團一簇簇擁滿樹間,知了在上麵時斷時續地叫著,空氣中漫漾著花兒淡雅的芬芳。
瑣窗外濃密的樹葉遮住了透灑進來的陽光,翠玲瓏裏稍顯陰涼。這段日子來,穿針除了身子疲乏無力,就是嗜睡。這會她又沉沉睡過去了,連手裏的薄絹紈扇掉在床下也渾然不知。
她睡得不舒服,眉心微微蹙著,胸脯一起一伏並不均勻,唇角抿得緊緊的,額角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
有人輕手輕腳地進來,撿起了地麵上的紈扇,朝著她的臉龐輕輕地搖動。清風拂麵,穿針感覺舒坦了,緊抿的唇角浮現出一絲恬淡的淺笑。
眼前春風浩蕩,飄過一莊又一莊的桃花林,她就是一隻飛在半空的風箏。她寂寞地飛著,等待著從遠方脈脈而來的溫暖的手掌,將她長長的絲帶收緊,讓她輕柔降落。終於,她聽到了馬蹄遝遝聲,肖彥的紅鬃馬如烈火,而他喚她的聲音柔情似水,她就在水與火的交融裏盈盈飄去,投向他寬闊的環抱中。
他的眼中帶著如在夢中的神情,抬起指尖輕輕拂開她纏繞麵上的發,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漫過她的鼻尖,嘴唇從她的額角探索下去,最後與她輕輕相觸……她不安地躁動起來,呢噥了一聲,眼睛隨之睜開。
夜秋睿就坐在自己的麵前,手中的紈扇一搖一搖的。他距離她很近,溫熱的氣息漫過,那唇卻是揚起,帶著興奮。
“穿針。”他看見她醒了,悠然喚著她的名字,那雙幽澈的眼睛異樣的明亮。
穿針猛然起身,手指不由撫住了自己的唇,心尖似被燙了一下,心中的仇恨一波波擴張開來。她一把抓起涼枕,朝著夜秋睿劈頭蓋臉砸去,嘴裏大聲吼叫著:“滾!滾出去!”
夜秋睿身形一閃,他的眼裏有瞬間的黯然:“穿針,我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來見你,沒想到你這樣待我。”
穿針急促地喘著氣,順勢將旁邊盛涼水的茶罐也扔了過去,那茶罐是木製的,沒什麼份量,隻在地麵上撲隆隆的滾過。
“我不想見到你,出去!”穿針咬牙切齒地叫著,身子無可控製地顫抖。
夜秋睿看穿針見到他依舊如此激憤,俊美的臉上浮起一層陰霾:“你讓我出去?我就呆在這裏了,要去你出去!”
穿針聞言搖搖晃晃地走,人就像虛浮在半空中,輕薄的紗裙曳動。
“穿針,你怎麼瘦成這樣子?”他在後麵突然叫道。
她隻做未聞,輕飄飄的似乎踩在棉絮堆上。夜秋睿疾走幾步,穿針聽到後麵的步履聲,慌亂地去撥門栓,夜秋睿粗大的手掌已經抓住了她,並將她的整個身子抵在了門板上。
“你是出不去的。”他明亮的眼眸掩飾不住狂熱的表情,刺得她呼吸若斷,“你出了這個院子,也出不了柬國!”
穿針憤怒地叫著,掙紮著,身子卻被他束縛得難以動彈。咫尺之間,他的吻帶著濃重的呼吸從容落下,輕綿綿地壓在了她的唇上。那一霎那,穿針的身子僵直在那裏,眼睛瞪得渾圓,連神智都似脫了竅,絕望的淚水滾滾而出。
夜秋睿視線上抬,凝視穿針片刻,用受傷的口吻道:“你還在恨著我。”
“我恨——恨極了。”穿針冷冷吐字,眼光飄蕩在遠處。那樣淒絕的表情,讓夜秋睿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放開了穿針,嘴角浮起一縷傷懷的笑,在屋內徘徊著走了幾步,內心的壓抑如潮水翻湧朝她宣泄。
“是的,我承認,一開始我是在騙你。我是太子,家仇、國仇,這些仇都要報,難道我也錯了?我騙你……我騙你可我騙不了自己的心!當我從姑姑口中聽說你跟定了肖彥,我有多傷心你知道不知道?我急匆匆趕來找你,你卻廖廖幾句‘對不住’就把我打發走了!可我不恨你,因為我騙你在先,我恨我自己柬國太子的身份!”
他的眼裏泛起熠熠的水光,雙手不由自主地抓住穿針的兩肘:“穿針,我不甘心,我們之間的塵緣不是這樣想斷就斷的,是不是?你相信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我還是你的夜公子,穿針……”
“夠了,別再演戲了!”穿針發狂地搖著頭,眼淚四處飛濺,“請你走開,太子殿下,我不會再相信你的!”
“你不叫我夜公子了……”他鬆了手,悵然的聲音從她的耳邊流淌而過。
“是的!是的!”
夜秋睿一瞬不瞬地望著穿針,半晌,他突然酸澀地笑了笑:“好,我是在演戲。戲演完了,我就走。”他步履遲重地邁了幾步,屋門大開,外麵的熱氣瞬間湧了進來。
穿針控製不住地顫抖著,身子無力地滑落在地。
不知為什麼,她本該滿腔怒火,帶著仇視的目光去控訴他,痛罵他一頓。然而,她隻會痛苦地哭喊著,抽泣著。
為自己,也為曾經的夜公子。
曾幾何時,有人陪著她走在韓嶺村的泥石路上。她看著他的白袍翩飛,路邊是煙一般的楊柳,她的心就像被這晴日的風,吹拂得暖暖的,甜甜的。不為什麼,隻為他朗潤的笑,為他溫暖的手掌。
一切都是假象啊,為何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這是她最初想要的溫暖,卻是給她的最深的傷害,足夠讓她以一生去恨。她多麼希望有人救她出這噩夢般的現實,為她尋一個幹淨的角落,沒有欺騙,沒有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