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滿地落花紅帶雨】 玉娉婷 傷高懷遠幾時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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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國。
柬國的都城稽陽自然沒有京城的繁華規模,商貿並不興旺,因對翼國開戰,精壯男子多參軍打仗去了,整座稽陽城比往日多了幾分寧靜。
長公主的居所是一進極為幽靜的小庭院,北麵正屋,兩側廂房,南麵一道高大的影壁構成一方小天井。天井小院中,一帶竹節環生的青竹,日光掠過竹枝,疏影斜灑,如煙似霧。繞過後進的走廊進入後園,綠意縈繞中藏些小軒室,周圍點綴藤蔓雜花,假山亭閣,外界對這裏完全沒有幹擾,幽靜中透著隱秘。
如此幽靜之處,還是有異樣的地方。掩映在芭蕉叢中叫翠玲瓏的軒室外,端然站立兩名束甲侍衛,軒室的門開了,從裏麵出來一名垂髻婢女,端著放著羹肴的盤子無聲地走,經過走廊,一直走到長公主的屋子。
“怎麼,就吃這麼點?”長公主抬眼望了望婢女盤中的羹肴,不無擔憂地問。
婢女稱喏,長公主歎口氣,放下手中的佛珠,撩起薄薄的褐色錦袍。婢女會意,在旁扶持著長公主再次往後園走。
軒室內如死的寂靜,室內似乎有沉沉的冷氣澱著,穿針盤床而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隱隱感覺有道寒光掃射過來。長公主習慣了,從穿針踏上柬國的這片土地開始,她就一直用這樣的眼光看著他們。
“請你出去。”果然,穿針近似冰冷的聲音。
長公主隻顧讓婢女將瑣窗洞開,金色的陽光照射進來,穿針眯起眼,略顯蒼白的臉龐有一半在柔和的陽光裏,帶著一種淒楚不勝。長公主默默看了一回,在穿針麵前落座,又對屋裏的人道:“你們都下去吧。”
室內一驀沉靜,長公主開口喚道:“孩子。”
“請不要這樣叫我。”穿針極為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們這幫柬國人!什麼南宮老夫人,我曾經敬重她勝過自己的母親……戲都演完了,我也沒什麼可利用的了,你根本用不著套近乎。”她狠狠地說著,感覺呼出的氣息都是顫抖的。
長公主深深歎氣,聲音依然柔和:“孩子,我是柬國人,所以不作任何解釋。你無辜受牽,我心裏一直過不去,事已至此,你可以罵我假惺惺,假慈悲……唉,很多事冥冥間自有天意,就像睿兒和你,多少緣分巧合,誰料得清?”
穿針的口吻透了譏誚:“長公主如果憐憫穿針的話,用不著如此派人看守,賜一條三尺白綾就是了。”
“就怕你想不通啊。”長公主望著外麵明媚的陽光,“兩國交戰,鹿死誰手還說不清楚。這命運的軌跡,我們做女人的,無奈的走啊走,到頭來能無喜無悲淡然接受,算活得好了。”
她抬起軟屐,低眼瞧自己纖小的雙足,自嘲道:“就算家仇國仇都報了,你說我會快活嗎?穿針,等戰爭結束,無論誰贏誰輸,我都放你走。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在這裏好好活著,要是肖彥打贏了,你再來殺我這個老太婆也不遲。”
見穿針沉默著遲遲不開口,長公主略思忖,過去拉起了穿針的手:“去我內室看看。”
長公主的居所本就靜謐的,六月裏的天氣似乎燃著火,熱得呼吸也困難。穿針一出軒室,人就暈乎乎的沒了力氣,長公主見她這般光景,便喚婢女吩咐廚房熬碗燕窩粥,自己領著穿針過了長廊。
長公主的屋外沒有奇花異草,隻是零星點綴幾塊山石,周邊鬆竹依依。長公主身上猶帶著那股熟悉清香跨過門檻,伸手掀起紗簾的同時,同樣的清香更濃鬱地向穿針撲來。室內潔淨,長案上齊整地擺了一隻隻小木罐,牆麵上掛了不少山水畫軸,那塊玉帛就掛在其中,並不顯眼,隱隱發出幽暗的光。
穿針看見那玉帛就觸心的難受,人僵直著邁不動腿腳。長公主過去取下那塊玉帛,拿了一木罐,揭了蓋子。穿針細細分辨,這才明白,長公主身上的正是長期熬製而沉澱凝結起的藥香。
長公主將木罐裏的藥粉倒在盛水的木盆裏,待藥粉徹底溶化,將手中的玉帛平整地放了下去。浸水的帛麵慢慢地起了變化,冷霜兒描繪的南營地形圖清晰地浮現在穿針眼前,那些展翅翱翔的鷹睜著圓眼,似乎要將眼前看到的一切洞穿……穿針的臉色如雪般透明,嘴唇緊緊咬著,睫毛瑟瑟地抖動,淚水嘩地傾瀉而下。
她悲哀地哭出了聲,從意識到玉帛內有問題開始,她就被沉重的壓力壓得直不起腰來。她一直隱忍著,心中的疑問如天空雲層一浪浪翻湧,如今疑團徹底解開,人就散了架似的,想起肖彥和自己曾經拿著玉帛無邪的笑,心痛得被掏空一般。
那日她被押上城頭女牆,馬嘶像風,她哀傷的眼眸掠過滾滾風沙,她看見了赤烈馬上刀光劍影的他。依稀中,她好像聽到他在喚著“針兒”,風沙吹得他的黑發輕舞飛揚,他的眼眸如此驚喜——她知道,他已經原諒她了。
她能原諒自己嗎?她的過錯,她願以一生去補償。
眼望著痛哭不已的穿針,長公主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她,柔聲勸慰道:“別怪我在你傷口上灑鹽,孩子。你要明白,沒有這塊玉帛,這仗還是要打的,隻是沒現在這般順利罷了。戰爭已到,逃都逃不開,你要勇敢去麵對啊!”
穿針似乎平靜下來,停止了哭泣。柬國天氣比翼國清涼,掛在腮邊的淚水就像一粒冰珠,連心口都是涼涼的。自己到了柬國,距離他更遠了。此去經年,塵世離亂,她還能看到他戰袍飄飄的身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