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何當共剪西窗燭 】  玉娉婷 人生有情淚沾臆(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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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彥懶懶地靠在暖爐子旁,透過瑣窗望過去,天色灰蒙蒙的,白雪積了厚厚的一層,天地之間一片凝重。
    簾門外麵傳來侍衛的稟告聲:“王爺,來了。”
    他站起來,一直踱到外殿。兩侍衛拖著一名宮人,劃過塗金的青磚地麵,啪地一放手,那宮人像軟柿子癱趴在肖彥的腳下。
    肖彥輕笑,靴尖猛抬起宮人的下巴,抖成師糠的宮人一見肖彥,趕緊磕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知道本王為何請你來嗎?”肖彥慢條斯理道,“聽說安公公模仿本王字體,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本王很好奇,想向安公公請教請教。”
    安公公哭喪著臉:“奴才也是奉旨行事,天命難違,請王爺恕罪。”
    兩邊的侍衛厲聲喝道:“天命大,還是王爺的命令大?”
    “那是那是,當然是王爺的命令大。”
    肖彥蹲下身,將手中的信函往安公公的眼前晃悠:“這封信是安公公的傑作吧?皇上想見瑉妃娘娘,你又寫信又驅車的,一定很勞頓。”
    安公公滿臉肥肉委屈成一團:“為此事奴才還被皇上罵了一頓,說奴才定是哪個地方出了差錯,把人搞錯了。”
    肖彥收起信函,繼續訊問:“除了這事,安公公還幫皇上幹了些什麼?”
    “沒有了,奴才就幹了這一次。”安公公慌亂地解釋。
    “皇上養了你四、五年,就為了幹這事?”肖彥不相信,安公公堅執這一說辭,不肯改口。肖彥手一揮,安公公殺豬般的吼叫,兩名侍衛架起他就走。
    天逐漸黑了,寢殿裏的蠟燭燃得通明。侍衛一進簾子,朝著在裏麵反複徘徊的肖彥稟道:“王爺,安公公招了。”
    肖彥信手披上一件紋錦裘袍,大踏步往寢殿外走。繞過迂廊,轉入一室偏殿,遍身血汙的安公公倒臥在地麵上,哼哼唧唧地呻吟著,將袍打扮的阮將軍肅立一旁。
    肖彥瞥了安公公一眼,甩袖走到了臨窗的梨木榻上坐下,接過內侍遞上來的茶盞:“說吧。”
    安公公斷斷續續地招認:“……皇上說,您把持朝政,權勢過大,需提防著點……模仿您的筆跡實是為了以備後患……您兵權在握,皇上始終未敢動,就……就用到女人那裏去了。”
    肖彥手掂茶盞,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痛意。殿內的空氣凝重得讓人不得呼吸,許久,肖彥才吐出一口氣,慢慢地淺抿一口。
    “還有嗎?”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銳利的目光射向安公公,仿佛要從安公公身上找出藏匿極深的秘密似的。
    “四年前……臘祭日一過,皇上讓奴才寫了封信給晉王妃娘娘……”
    肖彥聞言,手中的茶盞倏然掉落,炸聲四響,像晴天聽得一聲震雷,震得他無法動彈。
    積鬱日久的苦痛無法抑製地撕扯著他的心,卻比初聽到她的死訊時更加的痛。
    他大叫一聲,記憶的大門豁然洞開。
    “肖彥。”床上的冷霜兒悠然喚著,聲音柔和,淩亂的黑發散到了半邊。寢殿裏的燭火並不明亮,斑駁的光影裏,她明亮到藏不住一絲柔情的眼神注視著他,原本冷凝的臉上換了切切的溫存。
    這是他與她的初夜,等待了將近一年,他卻如同浸入無底的水潭裏,深深的失望。
    他抽身而起,在他起身的同時,她絕美的臉黯淡了下來。
    ……
    自己的親哥哥,不是沒料想過,實是不敢想。
    而每次想到那段往事,就覺得切膚的痛鋪天蓋地,連帶魂魄,都是痛的。
    阮將軍的聲音錚錚有力:“王爺,老臣鬥膽進言。皇上固有聰慧仁厚的一麵,但為人為事頗多自相矛盾之處。國庫緊張,他越過得放蕩不羈,荒誕無度;王爺忠心扶保,他又多疑自卑。是天子,未必能治得了天下。老臣敬佩王爺的雄略、才智、氣度,王爺的治國之術遠非一般梟雄可以相提並論。”
    肖彥擺了手,臉上染著痛苦的表情。
    “他還是個孩子……”
    幾個字就耗盡他的力氣,他頹然靠在梨木榻上。有些烏暗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眸光流動間,卻是滾然而出的一滴淚。
    入午時分,肖彥的馬車轆轆行駛在通往皇宮的禦道上。肖彥蜷縮在車內,還是抵不住一陣陣寒冷深深地逼進。車輪碾石的聲音單調而沉重地響徹在清寂的道路中,他的唇緊緊抿著,深邃的眼睛裏清得不見一絲渣滓,似望著車頂,也似落在極遙遠的地方。
    想起阮將軍的話,他突然自嘲地笑了。
    英雄,亦是寂寞的。
    肖沐的寢宮是三進的院落,十二月的天空,即使是太陽迷蒙地耀出光芒,還是寒冷得連呼吸都被凍結住了。
    肖彥獨自一個人走著,這座奢華的皇宮中,肖沐常去的花園依然萬木蒼鬱。月亮門前的梨樹上壓滿了厚實的雪凇,寒梅抖然綻放,他信步走到樹下,雪凇紛紛揚揚地墜落,他抄起一把,輕輕地揉搓著。
    花園深處的肖沐正在和幾名宮人玩打雪仗,他抱頭躲過了一記飛來的雪球,抓起地麵上的積雪快速地揉成一團,極盡華貴的雙紋淺青緞袍,卻已經是髒汙一片。他並不計較,使勁地將手中的雪球扔將過去,又興奮地叫嚷著。
    寒氣彌漫的白日,肖彥失神地站著,依稀中的自己,還是很小很小的樣子,拉著同樣瘦小的哥哥。他們滾打在這片雪韻花嬌的世界裏,謐靜安詳的天空中回蕩著他們稚嫩而愜意的笑聲。
    那樣一個紛亂的年代,戰雲四起,硝煙彌滿大地。他們的父皇縱馬馳騁在沙場,留下一宮的女人孩子寂寞地守著這寒冷的冬天。
    這一日的肖沐,竟比往日來得稍晚。年長一歲的肖沐作為皇長子被留在自己的母後身邊,他滿麵通紅地望著弟弟,怯怯地說道:“皇弟,那個男人又來了。”
    他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母後的寢殿外,繁麗精致的錦繡幔帳正一浪一浪地撲打著他們惶惑的臉。母後頭上的瓔珞、珠翠雲片被扔得遍地都是,迤地的錦袍四向分散,現出濃麗的花鳥圖案。靜到極處的屋內隻有沉沉的喘息聲,緬玉鼎裏燃著龍涎清香,嫋嫋的煙霧後麵,兩個重重疊疊渺茫的身影。
    肖彥懵懂無知地移過了眼光,卻見皇兄的神情很古怪,唇在止不住地顫抖,雙頰上暈染了兩抹嫣紅,眸子裏灩光交織,變幻迷離。
    他急速地拉著肖沐逃離了母後的寢宮,肖沐在殿外被雪滑了一跤,他終於嗚咽著哭了起來。
    父皇回來了,沒多久,他們的母後失去了蹤影。
    兄弟倆終於住在一起,肖沐哭著問:“皇弟,我也會死嗎?”
    肖彥撫住皇兄的肩,鄭重地拍了兩下:“別怕,有我在。等我長大了,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肖沐聽話地點頭,一雙冰涼的手臂抱住了他,肖沐的手很柔軟,然而冰冷,瑟瑟地抖著。
    樹蔭下的肖彥深深地呼吸著,片刻後,才意識到口中彌散著沉重的苦澀,呼吸之間,那股苦味已經滲進了他的胸口。
    他悄悄地離開了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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