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何當共剪西窗燭 】 玉娉婷 多情隻有空庭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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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過了辰時,肖彥出寢殿的時候,雪還在下,蕊絮般的灑落,滿世界似是鋪上了一層白絨毯。他向來不怎麼喜歡下雪天,今日心情卻如白雪一般,清爽而柔軟。
一大早,龔穿針派茱櫻傳話,她在孝聞巷的娘家恭候他。
望著漫天的飄雪,他忽然舒心地笑了。
那個叫孝聞巷的巷子,差不多和京城慣見的巷子一樣,幽靜而不起眼。寒風夾著瀟瀟的雪,馬車行駛在長巷中,轔轔的聲響在僻靜的空中格外觸耳。
穿針站在府門外,微風搖曳,片片雪花抖動著飄落下來,軟款款的,棲在她迷一樣的身體上。而她的雙眸平視,不露一絲表情,待肖彥走近,她照例跪地朝他叩禮。
肖彥含笑看住她,想伸手去拉她,穿針已經自己起身:“請王爺進去吧。”說完,自顧踏進府門。
肖彥見穿針矜持的樣子,並未生氣,隻是搖頭輕笑。
穿針過了天庭,拐過後院的魚池,開了側房的門,一拉厚重的棉簾。肖彥跨步進去,見裏麵分明是未嫁女子閨房布置,雙目紅腫的引線半躺在床。上,哀哀地望著他。
“怎麼回事?”肖彥皺眉,一臉疑惑地問穿針。
引線聞言,整個人連帶裘衾滑溜到地麵上,朝著他哭道:“王爺……您就收了奴婢吧,不然奴婢死在您的麵前……”還未說完,無力地急喘氣,本來略帶潮紅的臉色蒼白起來。
穿針扶她回床。上,拾起滑落在地麵上的衾被,重新蓋在她的身上。肖彥見姐妹倆一鬧一靜的樣子,不由嗤笑出聲,口吻裏透了譏誚:“你要本王收你?憑什麼?”
他以為穿針請他過來,是向他示好。過來卻是這般光景,心裏難免失望,一張俊臉陰沉下來,撩了袍角兀自坐在椅子上。
穿針似乎料著他會這樣說,從梳妝台上拿起那封信函,冷冷地放在他的麵前。
肖彥疑惑地又皺起眉頭,起初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剛領略前麵幾個字,就吃驚地一把抓住。看著看著,眉心的鎖痕加深,加深,最後他將信函揉成一團,擲到桌麵上,生氣地質問道:“這信哪來的?怎麼是我的筆跡?”
引線聽得肖彥開口即不承認,不禁再次嚎啕大哭。
肖彥不勝其煩地斂了眉頭。
穿針開口:“自古富侮貧,貴侮賤,強侮弱,惡侮善,世之常情,人之通患。引線犯賤,冒犯了王爺,也是自作孽……王爺承認自己的所為又何妨?何必變著法子將此事一推了之?”她的聲音依然淡淡的,清淺得令肖彥生出一種難言的滋味,細細分辨,竟像是怨恨。
“如若不是本王親筆書寫,你會如何?”肖彥起初未意識到事態嚴重,見穿針並未去東瀛神宮,心裏一放鬆,臉色有了暖意。
“王爺想怎樣就怎樣,我們做女人的有何法子?大男人敢做不敢當,非君子所為。”穿針心裏憤恨,語氣不免尖刻。
肖彥有了惱意,他霍然起身,在房間內來回踱步。不過他很快地冷靜下來,耐了性子,冷眼看向引線:“你說,本王到底對你做什麼了?”
引線抽泣著,悲哀地看向穿針。穿針輕歎口氣:“你說吧。”
“王爺起初用布條蒙住奴婢的眼睛……”
穿針痛苦得仰首,但她勉力睜著雙眼,濃密的長睫顫顫地抖動著,掩住了淚花。
起初,他曾經就是這樣對待她的。遙遠而散淡的經曆,漸漸清晰,輕煙般繞住了她的思想。
肖彥的全身難以自製地起了一身寒栗,目光凝聚在揉皺了的信函上,腦海裏如同策馬疾馳,一幕幕飛快地掠過。誰會如此大膽,連東瀛神宮老地方碎小的細節也如此清楚?驀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躍然於眼前,他的臉色頓然變得蒼白,一時竟未言語。
他的沉默讓穿針感覺陰澀的寒意,她難受得連語氣也僵硬:“王爺還有什麼話可說?”
肖彥是個驕傲的人,怎會甘心情願背這莫名而來的黑鍋?而內心又被一種強烈的情緒所左右,臉上驀然有了挫敗感。
這個叫龔穿針的女人,竟然斷定那人就是他!他氣惱地瞟了她一眼,猛然抓住她的手腕。
“你幹嗎?”穿針吃驚地轉眸,連引線看他一副凶相,也停止了嚶嚶哭泣。
“回去,隨本王回府!”
他要她耐心等待,他會遲早讓她明白,那個身影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
穿針不知哪來的力氣,使勁地掙脫了他的手掌,滿目寒光:“如果王爺不給線兒一個交代,妾身是絕對不回去的!”
“給本王一段時間查明此事!”他衝著她大喊。
“那就請王爺自個查自個的事吧,妾身等著。”她冷冷地回應。
“好,你狠。”肖彥手指著穿針,因為心裏對她失望,話語裏有了惡意,“如若本王所為,本王會給你妹妹一個交代。本王正愁著府裏的妃子不夠多,所以不介意姐妹共侍一主,你妹妹比你活潑,這王府會更熱鬧。”然後看她呆住的樣子,心裏忽然湧起了報複性。的快。感,他冷聲一笑,自顧掀了棉簾出去了。
穿針呆呆地站著,五髒六肺似被絞成一團,說不出是傷心還是憤懣,水汽迅速地蒙上了雙眼。
“姐,王爺到底同不同意?他會給我一個交代嗎?”引線起身走到她的麵前,小心地問道。
穿針顫抖的眼睫忽閃了一下,淚水滾滾而出,她搖頭,再搖頭:“不知道……”
她哀怨的表情驚得引線連呼吸都紊亂了,忙拉住她的袍袖哀求道:“姐,要是王爺拖下去怎麼辦?你幫我,姐,我什麼都沒了……”
穿針隻覺得引線斷續的哭泣被不斷地放大,在房間內反複回響,難耐的酸楚如一把火在心內燃燒,她伸手,一巴掌打在引線嬌嫩的臉上!
這巴掌是給引線的,也是給自己的。
引線撫臉哭倒在地。
手掌火。辣辣的,宛如密密麻麻的鋼針刺入穿針心內,痛得她全身一陣痙攣,連銅鏡裏的兩個人影也模糊彎曲起來。